雨从田家沟走过

　　或许早知道我们要来吧，雨勤快，连夜把田家沟的草呀花呀树呀，还有那几塘水，都清洗了一遍。

　　是清晨，是初夏，绿正好。是那种刚从鹅黄中褪出来的浓淡相宜的绿色，像刚刚褪尽胎毛的会笑的婴儿，无论怎样愁绪满怀的心，都会在看到她的瞬间开朗，在这无边的纯净的绿色里展开笑颜。

　　洋槐花都开了。满沟满山！满树满树洁白的槐花串，你散香，我也散香，槐花的香一点都不浓稠，是芬芳清新恰到好处的那一种。一条看不见的芳香的小河，在整条沟里奔腾。香气盛的花，颜色往往素淡，且成群结队的开放，“香花不色，色花不香”，自然界的美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有零星的紫槐花点缀其中，彼此映衬，和谐美好。我们一行人在沟里漫步，衣服、神情都染上了槐花的香，让人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一串盛开的槐花了。

　　沟里沟外，每一棵洋槐树都是人工栽植的。年年春秋两季植树是泾川人约定俗成的惯例，每逢植树，满山头都人头攒动，地埂要美观，树坑要深，栽树要稳，栽好后要浇水保成活。栽树辛苦，护树艰难，天长日久，泾川人大都培育出了一颗爱植物的心。树们也知情懂意，用满山川满田野的的绿色和盛开的花来回报人们。一年年下来，田家沟，以及沟外的好多地方，就都成了天然氧吧，养眼，更养人的身心。

　　雨点跟着我们走，时而细缓，时而疏朗。滚水煮茶，茶香四溢。雨泡心情，心情的叶瓣渐渐鼓胀。茶和雨，都禅意无限。

　　我和合欢花落在大家后面了，各自撑一柄花伞，和雨以及沟里的风景痴缠。合欢花是美丽、美好的女子，我们情趣相投，彼此喜欢，已数年。这一天，漫天的雨、满沟的槐花作了我俩的是背景，我们成了槐花和雨点的女王。我们随意攀谈，也兀自沉默。尘世里有一种女人，天生丽质，或者降于福地，她们日子里的重有人自愿为其扛起大半。我俩是甘愿被生活烟火熏烤的这一类女人，父母、爱人、孩子疼我们，我们却舍不得让出自己的责任累他们——为人女，尽孝道；为人妻，无微不至爱；为人母，呵护矫正，丝毫不敢懈怠。主动承重，善良温柔，是我们的处世准则。我们又是不甘心被生活之水浆洗褪色的女人，以文字为载体，兀自烂漫情怀，放逐情愫，坚守童真。

　　柳永在《曲玉管》中云：“每登临山水，惹起平生心事。”雨是心事的显影剂，三洒两洒的，人的心就藏不住了，情愫满盆满钵，整个人陷入记忆深处拔不出来，一直三缄其口的种种，一并醒过来了。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问！渐行渐远渐天书，氺阔鱼尘何处问？”出自欧阳修的《木兰花》，是相思愁绪之词。文友李公子诗作《如果，虚无》一诗中有“我将叫不出你的名字\我将记不清你的容颜\\如果，一切都将是虚无\就请收了你七上八下的心”的诗句，两首诗异曲同工，诉的都是万般无奈。突然跳入脑海的诗句，和着这飘呀洒的雨，惹人惆怅。

　　“在雨中走多么好啊，这么绿，这么润，田家沟，像江南呢！”合欢花的手指划向雨落的水面、头顶的槐花、沟的深处。她比我小，她的快乐也比我多，走过好长的岁月，心里的快乐仍然没有被生活的棱角割伤，多么好！

　　母鸭带着三只小鸭划水，不停地回头，叽叽咕咕教导着小鸭子什么，小鸭子淘气，故意落在后面，母鸭便追了回去，鸭子的蹼掌划呀划的，涟漪在水面荡开，像丝绸起了褶皱。雨点落在池塘里，水跟水一拥抱，就跳起一朵水花来，满池的水花，这朵还没来得及凋谢，那一朵又盛开。鱼儿想听清楚我们在说啥吧?在水面匆匆晃了下脑袋，又藏进水里去了。花喜鹊叫了两声，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槐花朵儿在雨里笑，忘了掩嘴，露出一排皓齿来。

　　满目青翠，满目花开，满目雨点——雨中的田家沟成了小江南，我们两个中年女子，成了江南石板小巷里撑着纸伞走的那一朵丁香。

　　谁的面容没有被生活被生计摧残过呢？那又怎么样！千帆过尽，我仍然天真地信，天真地执，天真地不逃避，天真的把整个自己投入尘世之中，像田家沟的洋槐树，春一来，就倾情碧。

　　佛家讲随喜，讲随方就圆，以前我以为那是软弱是妥协，现在，突然明了，一个人能一辈子把自己躲进天真里，是能耐。

　　脚步轻轻，走向田家沟深处，与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相看两不厌。一个人辜负美景，辜负身边的懂得与陪伴，是罪。

　　一只好大的野鸡飞起来，彩衣耀眼，合欢花惊喜地大叫。我告诉她俺家云妹妹把野鸡叫彩凤，那才女子的原话是：“野鸡再野性再美也还只是一只没被圈养的鸡罢了，鸡哪有这般谪仙出尘的美？哪有这般飞天灵动的美？那分明就是李商隐同学哭着喊着想得而不能的彩凤之翼……”我们便乐呀乐的，乐不够。

　　“田家沟适合怀旧，适合恋爱，适合放任自流。”我总结，她点头，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合欢花。沟里无人，我们就放声喊，变腔变调，一只小鸟胆小，飞了一飞又停在枝头上，歪着脑袋瞧我们，那样子分明在说：“这俩傻丫头，闹啥呢？”一副老婆婆嗔怪小姑娘的样儿，让人忍俊不禁。鸟是树的花朵，飞来飞去的花朵，永不凋谢的花朵。

　　有电话来，是一同来沟里的文友画友，说在山顶的画室里作画写字喝茶呢，催我们过去，欢声笑语的。

　　雨洒得更欢了。整个田家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彩色衣裳，水灵灵，清灵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