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泾川宋龙兴寺遗址发现十周年纪事

穿越浩瀚如烟的时空，回首古丝绸之路东进中原、西出长安第一门户重镇——泾川。

这里极具神秘色彩的佛教文化，其影响之深，纵横数千年；波及之广，远播海内外……

泾川，西汉设安定县，东汉置安定郡，北魏建泾州，是泾州、安定郡治所在地，金大定七年始称泾川，建州置郡设县已有2100多年。《读史方舆纪要》这样记载泾川：“外阻河硕，内当陇口，襟带秦凉，拥卫畿辅。关中安定，系于此也”。“山川环带，水陆流通，连络中外，翼带东西，诚关中之襟要也”。

丝路遗珍

泾川，这块陇山以东、长安以西的京畿之地，始终与佛结缘，千年兴衰更替，千年佛缘不解……

早在公元601年，经过南北朝战乱，随文帝统一疆土后，为保版图永久完整，“救护众生”，隋文帝向全国30个州分发佛祖舍利并诏令各州建塔供养。泾州大兴国寺建舍利塔、地宫，以石函供奉舍利14粒。佛祖真身舍利和更早传入的佛教文化在泾州汇聚。

公元690年，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敕令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处，藏《大云经》。在隋代大兴国寺原址上建泾州大云寺，遂置琉璃瓶、金棺、银椁、铜匣、石函。以五重套函供养佛舍利。在浩瀚、多元的泾州文化画卷上，留下了特有的历史色彩……

东西方文化的交融、碰撞，在这块圣洁的土地上嵌满了岁月的遗珍。国内罕见的百里石窟长廊、保宁寺、大兴国寺（大云寺、龙兴寺）蔚为壮观，稀世精美的金棺、银椁、琉璃瓶续写着千年文脉……

天有不测风云。明洪武三年的一场水患，使久负盛名的泾州城全城覆没。规模宏大、香火鼎盛的泾州大云寺被夷为平地……

时光流逝，辗转千年，石窟造像留下了岁月的斑驳；恢弘壮丽的佛家寺院化作瓦砾废墟，静待盛世，重现昔日光彩，而这一等就是一千年……

龙兴寺（大云寺）外景

千年一现

2012年12月31日，新一年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刻，当地村民在修整道路时，突然间，大云寺东侧惊现几百尊佛教造像……。泾川（大云寺）宋代龙兴寺遗址发现千年佛像这一消息，顷刻间传遍整个县城，成为新一年的头号新闻。很快，这一重大消息传到了甘肃省文物局，引起了全省专家、学者的高度重视，一支凝聚全省文物、考古力量的专家团队星夜驰程赴泾川。

（2013年出土佛像窖藏坑）

（2013年出土佛像）

（2013年出土贴金佛像）

经专家实地勘察，该遗存为一处佛教造像窖藏。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泾川县文广局、县博物馆联合进行抢救性发掘。清理发现，窖藏内保存有金冠、菩萨头像大量石质立佛、坐佛、菩萨、罗汉等造像和造像碑及佛座、经幢等大量文物。这些造像排列有序，大多彩绘。冠饰贴金，高约1.65米，最小的佛头像直径不足5厘米。雕刻刀法精细，造型精美，生动传神。另外，还发现一尊泥胎彩塑造像，神态祥和。

随着发掘工作的有序推进，考古发掘人员在这处窖藏坑东侧又发现一处东侧窖藏遗存。出土的年代、风格类似石质和泥胎彩绘造像等珍贵文物30余件。后来，经过文物部门三个多月时间的发掘、清理，共发现两处佛教造像窖藏，出土各类单体造像、造像碑、造像塔等珍贵文物270多件。

（2013年出土的陶棺）

（2013年出土铭文砖）

正当人们沉浸在这些重要发现的喜悦中时，又一个新的发现，再次震撼了人心。

2013年1月9日，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在这些清理造型精美、风格迥异的窖藏佛像时，一件形制特殊的器物引起了发掘人员的注意，随着周边泥土一点点的剥落，一方铭文砖映入眼帘。手铲一层一层的剥离着周围的泥土，所有在场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静待着眼前遗迹露出本来的面目。

清理工作的逐步深入，困扰人们的谜团终于得到答案。原来是一处瘗埋佛舍利的地宫。这处地宫四面砖封，为长方形，东西长约1.95米，南北宽约0.85米，内置陶棺一具，头西尾东，呈深灰色，在陶棺东侧，立正方形铭文砖一方，共425字，阴文，字迹清晰。

铭文记曰：“维大宋大中祥符六年，岁次癸丑五月辛卯朔十二日壬寅，泾州龙兴寺曼殊院念法华经僧云江、智明，同收诸佛舍利约二千余粒并佛牙佛骨，于本院文殊菩萨殿内葬之……”。碑文由大德义庭撰写，惠远题书，梁吉刊刻。

千年古字能说话。在铭文的映射下，这段尘封千年的往事，再次鲜活了起来。一千年前的大宋朝，云江、智明两位初心不改的大师，历经20多个春夏秋冬，不避风雨路遥、不畏严寒酷暑，不辞千辛万苦，踏遍万水千山，收集各方舍利，于公元1013年农历五月十二日，瘗（yi）埋在龙兴寺曼殊院文殊菩萨殿内。

这，演绎着佛舍利的前世今生，留下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千古佳话。

（2012年出土佛舍利）

如何印证铭文砖的记载，只有揭秘陶棺。然而，由于陶棺破损严重，陶棺内被泥土覆盖，保护好这一珍贵文物显得十分重要。神秘莫测的陶棺内到底究竟深藏何等圣物？CT扫描技术的应用，将揭开其神秘的面纱……在清理中，看到陶棺内有佛骨，佛骨呈四层排列放置，佛骨下放置五彩石若干。一个掉落在陶棺底部的琉璃瓶成为关注的焦点。在放大镜下，大小如米粒，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颗颗晶莹剔透的颗粒物，又是何等圣物？！文物专家、佛教界权威人士确认这就是佛教圣物——舍利。

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增勤大师说：“见舍利如见佛的真身，情节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是佛教徒，我们信仰佛教，佛的舍利就是我们信仰的灵魂。我们看到舍利的面世，我们非常的欢喜，非常的高兴”。

经过文物修复专家十多天的仔细清理，从陶棺内提取出2个漆盒，6个舍利瓶，4层佛骨，散落在外的千余颗佛舍利，23颗七彩舍利。

修复后的褐灰色长方形陶棺完好如初。从外形看，设计简洁流畅，底座有镂空图案，形似抽象的莲花。整个陶棺显得古朴凝重，威仪森森。经过工作人员三个多月的艰辛努力，在陶棺内的琉璃瓶中，清理出诸佛舍利1777粒，与铭文砖的记载契合。

这标志着泾川第三次出土佛舍利。

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吴荭说：“这次发现的北宋的陶棺内出土佛舍利，标志着泾川第三次出土舍利。从目前考古发掘的情况来说，是在一个地区同时出土三次佛舍利，确实还是十分罕见的。”

泾川，这块古老而神奇的黄土地上，1964年、1969年、2013年，半个世纪相继3次出土佛舍利，实为罕见，闻名世界，轰动学术界。

公元1013年距2013年，恰为整整一千年。佛舍利隐于乱世，现于盛世。千年佛舍利、千年文物，千年后重现于盛世，真乃天作巧合。

泾川出土的佛教造像及文物，何以受到如此热度观注，其丰富的内涵和文化价值到底如何？

研究认为，泾川龙兴寺遗址出土的文物涵盖了北魏、西魏、北周、隋、唐、宋等各个时期，时间跨度长达600多年，造像形式多样，题材丰富，既有强烈的时代共性，又有浓郁的地域特色。为研究佛教文化在中国传播发展，古代泾州为周边地域的文化交流提供了非常珍贵的实物见证，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文化价值、社会价值。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大考古发现之一。

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增勤大师说道：“泾川这次出土这么多的窖藏佛像和这么多的佛舍利，这是一大幸事。这么多的圣物、佛像出土以后，它对于研究泾川的佛教文化历史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且对研究泾川一千多年的佛教历史是一个有力证据。”

2013年农历5月12日，平凉市佛教协会和泾川县举行了隆重的出土舍利安奉法会仪式。

为了更好地阐释泾川宋龙兴寺出土文物的宝贵价值及历史意义，2013年12月2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中国宗教学会、泾川县人民政府在首都北京召开了“甘肃泾川佛教文化”学术研讨会。中国佛学界泰斗杨曾文、楼宇烈、方立天等来自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全国知名院校和研究机构的40多位专家学者通过深入研讨，一致认为：泾川，佛教文化历史悠久、遗存丰富，在同一地区发现三批佛舍利在全国绝无仅有，是丝绸之路上佛教文化重地。2014年2月，龙兴寺遗址成功进入201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环节，这在更大范围、更广领域，提升了泾川知名度。

时任泾川县文广局长，现任泾川县吴焕先烈士纪念馆党工委书记、馆长李晓京说道：“这是泾川文化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发现。在当时，我们文广局本着抢救第一、保护为主的原则，克服资金、技术等多方面的困难，倾心保护、整理这批十分珍贵的文物。我们要使这批文物的价值在赓续传承中发扬光大，使之成为我们文化自信的深厚蕴。”

文化、学术价值如此重要的泾川龙兴寺遗址出土佛教文物，一度受到国内权威、知名媒体的关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央电视台、旅游卫视、凤凰、新浪、搜狐网等多家媒体对龙兴寺遗址进行了持续、深入的报道。2020年中央电视台摄制的《中国影像方志•泾川篇》再次对龙兴寺出土文物及其重要价值进行了系统的阐述。

（文物清理修复现场）

容光焕彩

龙兴寺遗址出土的文物，凝聚着千年的智慧，跨越时空，讲述着千年的故事，是泾川乃至华夏民族的共同记忆。守护好，传承好，利用好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是文物工作者的共同责任。

寒来暑往，十载春秋。遗址的保护、整理、研究、利用之路极不平凡。 在人们为泾川出土如此数量之多，价值之高的精美文物而欣喜、自豪的同时。一个更为迫切的难题，令人担忧不已。原来，由于上千年埋藏于地下，导致文物本身较为脆弱，环境的剧烈变化，衰变严重，一些造像表面彩绘迅速脱落。为尽可能的延长文物寿命，保存更多历史信息，现场保护显得尤为重要。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现场保护迅速展开。对于彩绘、贴金的脱落现象，进行了现场加固。对于破碎严重的文物，逐件拼对、粘接。最大限度的减少了环境骤变对文物的破坏，并为后期陈列展示工作创造了有利条件。尽管，现场保护有效遏制了文物病害的蔓延，但未彻底根除。保存状况相对较差，破损严重，彩绘、贴金层粉化、起甲、缺失等病害仍然存在。2019年10月，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陕西文物保护研究院、泾川县博物馆对龙兴寺出土的文物进行保护修复。显微拍照、无损X-射线荧光、偏光显微、耐驰热膨胀仪等现代高科技设备对充分了解文物的材质信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无数次反复实验，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探寻，终于从一组组繁杂的数据中，找出了最合理的修复材料。数年的不懈努力，龙兴寺出土文物孱弱的保存状态得到了彻底改变，达到了陈列展示的要求，焕发了往日的容颜。

考古工作者，扎根泾川沃土，以手铲诠释历史之书，以热血青春谱写文明华章。经过数年辛勤工作，清理佛教造像窖藏坑2个、砖函出土各类单体造像、造像碑（塔）270余件（组），主要为石造像及少量陶造像、泥塑造像、经幢等。经专家鉴定，此次出土文物中国家一级文物15件，二级50件，三级100件。使珍贵而神秘的文物更加生动立体、活灵活现，吸引观众沉浸其中，让考古成果惠及人民群众，更好地感受泾川文化的无穷魅力，是泾川县博物馆长期以来孜孜追求的奋斗目标。

泾川县博物馆馆长陈景强说：“龙兴寺遗址出土的佛教造像种类较多，内涵丰富，较为完整地反映了古代泾州乃至整个陇东地区佛教造像发展的序列，反映了古代泾州佛教文化与周边地域的文化交流。做好这批文物的保护、利用，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任重而道远！”

习总书记指出：“文物和文化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基因和血脉，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中华优秀文明资源。要积极推进文物保护利用和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挖掘文物和文化遗产的多重价值，传播更多承载中华文化、中国精神的价值符号和文化产品”。党的二十大为祖国的文博事业的发展，擘画了更加美好的蓝图。

泾州国宝誉华夏。十年风雨兼程，十载春华秋实。回眸泾川龙兴寺遗址文物出土的十年，正是泾川文博事业迈上瑰丽多彩的保护、研究、利用的成功之路。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沿着新的历史航向，泾川文博人将踔厉奋发、勇毅前行，泾川的文博事业将掀开崭新的一页，续写新的辉煌！

作者简介：杨树，甘肃泾川县广播电影电视艺术家协会主席。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甘肃省民俗学会会员、平凉市作协理事、平凉市新闻工作者协会理事、平凉市影视艺术家协会理事，政协泾川县第九届、第十届委员会委员。被授予全省“优秀青年记者”、全市“十佳新闻工作者”。高级摄影师，《平凉日报》记者，泾川融媒体中心编委会副主任、编辑记者，出版作品集《飞云流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