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楚楚

（一）

　　往年春天来，雨夹雪天气居多，冷，如女人产前的阵痛，这会儿要死要活，几分钟后寂静无声，之后又好一番折腾。今年不一样，立春前后，飘了好几场雪。春雨突然就来了，一来就滴答有声，至午夜时分，已是喧闹的模样。把人惊喜的踩着春雨走了又走，趴在窗台上听了又听。酣畅淋漓的东西最会让人的情绪受到感染。

　　与孩儿爸说笑，言今年的春天“烈马喊嘶”的来了。

　　这词是乡亲们的原创，多形容小孩儿少耐心，想要什么东西必须立刻拿到手，否则就哭闹不休。小时候爱哭的孩子大抵都是被宠坏了的，就如我，是父母最小的女儿，俩姐姐一哥哥，没人能惹得起，便常常“烈马喊嘶”，许多心愿因此而得以满足。 “烈马喊嘶”这词，让人想起飞奔如闪电、昂首嘶鸣的红鬃烈马，一股子豪迈彪悍英雄气，惹得人动了心换了表情有了向往。

　　春天的性格与红鬃烈马的阳刚隔山隔水，春天娇媚。它来时，像舞台上的名伶，水袖掩面，背对观众，水步入场，身姿步态眉梢，无一处不楚楚动人。长袖舞开，就是佳人面，是惊人心吸人魂让人噤声的美好。

　　青葱在菜市场里成排站着，俩羊角辫是能掐出水来的绿。阳面墙根处的三叶草今个才几瓣，才过了一个夜晚，再去看时，已经好多了，不几日，绿色将漫漶成片。鸟儿的身子明显的轻盈了，忽而一排从头顶掠过，让人分不清是春归的燕还是南行的雁。地醒了，泥土清新的味儿在鼻子前窜来窜去，小河里的水汩汩汩汩，打着旋荡着波，是春水了。

　　春风吹开花千树的日子近了呢。这样一想，心陡地“蓬勃的静不下来”。

（二）

　　“小孩儿上学，最怕迟到。窗纸稍有点青，就哭着起了床。穿过枣树、石榴和大槐树，绕过大狗，穿着奶黄色的棉猴，像胖胖一粒花生米，站在乌黑的门洞里，等学校开门。”

　　“怕黑，死盯着一天碎星星，一直到瓷青的天里透着淡粉，大家才来。我打开书，念‘神——笔——马——良，’一头栽在课桌上睡着，日日如此。”

　　“中学时喜欢的男生路过我身边，下了自行车推着走，说几句话。分别之后心里蓬勃的安静不下来，要去操场上跑几圈，喘着气找个地儿坐下，天蓝得不知所终，头顶肥大松软的白云，过好久笨重地翻一个身。”

　　是柴静《看见》一书中文章《山西，山西》里的语句，先生一字一句读给我听，“神——笔——马——良”四个字，拖长腔，家乡话，还摇头晃头。旧时光景突然就被拽到了面前，于是扔了书，你一言我一语细数童年。

　　我学三年级的男同学用方言读课文，把一篇文章读的阴阳怪气、妻离子散；他说起小时候鼻涕下来用袖子擦，油光滑亮的袖口再大的雨水都淋不湿。我交代那时候学校的操场墙上有个豁口，常常趁老师不注意从那里挤出去逃跑，路上跟毛毛虫什么的惹逗半天，学校早放学了母亲满村庄喊我，回家笤帚疙瘩在我身前身后晃悠却没落下来；他言那时候常在门墩上、树干上刻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字，如“***爱女子”，树长大了，字爆裂得跟怪兽一样。又都说那时候不许人喊自己父母的名字，还为此打过架。说那时候月光太亮总是弄乱了时辰，早早到校看星星等门开，念不念的下书没关系，迟到被拉站到同学面前臊就是莫大的耻辱。他继而狡黠地问我有没有为哪个少年心情蓬勃的绕操场跑了几圈？

　　情窦初开的心动谁没有过呢？那时楚楚，历历在目，只是早已想不起那个让我最初心情蓬勃的小小少年的名字和长相了。

　　少年情怀，最是清纯淳朴，全是楚楚动人的模样。

（三）

　　人到中年，生活成了温吞水，情绪如水面上微漾的涟漪，突然间就散尽，只留下如镜的水面一样的平稳。

　　温水煮青蛙是书上看来的道理，看罢笑了笑就忘记。前几日煮羊肉，一半在电磁炉上的锅里炖，一半在电饭锅里炖。我有事出去一趟，回家，电磁炉上的锅里波翻浪滚，电饭锅出毛病了，只把水烧温吞。让我惊讶的是电饭锅里的肉竟已经七分熟了，波翻浪滚的肉竟还瓷实着，“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于是想，温吞水一样的平静怕是会无声无息绞杀了一个人的激情与活力吧。

　　对抗平静的招数，首推运动。我常常踢啦着拖鞋在孩儿和孩儿爸面前扭腰送胯走几个猫步并强迫他们观看、鼓掌，瞳儿每每用手掩面以示惨不忍睹，孩儿爸稍有涵养，看完，龇牙咧嘴呼“出妖精了！”才不管呢，又水步走，拖鞋却与我的脚丫子自动闹了离婚，仨人笑到崩溃。

　　又拿了熬了数天写好的一篇“关于***思考”的政论性文章请教于孩儿爸（我总是个不耻下问的人），他听了名字就踊跃提议，说改名为“关于……发笑”最好，我没听明白，追问“发酵”怎么讲？他神秘一笑曰：“你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么”，一旁的瞳儿笑岔了气，天呐，有这么埋汰人的么？他俩合起伙来捉弄我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抗体早就磨练出来了，才不会被他们打败，我不生气，还傻傻的跟着他们乐。

　　我是一个依赖性比较强的女人，孩儿与孩儿爸一直都是我的主心骨，除了工作、写字、听音乐，我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取悦他俩，把书房的门开个缝冲学习久了的孩儿抛个媚眼，颠儿颠儿把洗脚水端到先生面前之类的事我常干，且乐此不疲。看见姐妹们讲独立秀自主我就很羞愧，可总也改不好。记得初中时一位语文老师讲戏剧中的人物，他说老爷、夫人出场都得是慢板，稳稳地走，拿腔拿调地唱，显示风度地位。小姐跟丫鬟的着装动作有天壤之别，而跑龙套的鼻子上画白圈圈的那个，连走路都是弯着腰一路小跑的样。我练矜持学优雅也有些日子了，还读过诸如《进步集》《退步集》之类的书，却老也没啥长进。俺家那俩，素日里联手取乐于我是常事，可要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齐刷刷站起来俩都是举着手为我撑天的人。女人的弱有时候四两拨千斤呢。

　　却不屑于黏着他们。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禁不起别人来浪费。“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一个人要自由呼吸，空间相比于时间，更加宝贵。最好的爱情，是小别胜新婚，是见或者不见，你都在我心里。亲情亦是如此。

　　与闺蜜煲电话粥腻味，或信息调侃。大丫、三丫和萍都是死党，召之即来，其乐无穷。

　　读书，听音乐，逛网店，于我，都是极好的，我才不会让自己闲下来。读书也杂，小清醒的，风花雪月的，杂论时事，只要是对上眼的，统统囊括。这些天，一边读《曾国藩》，一边读柴静的《看见》，有古人前车为鉴，有今人现世说法，人间千姿百味，尽在其中。

（四）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出自苏轼的《前赤壁赋》，被其中的“衣裳楚楚”一词击中。在博客中读到才女筱凡子写的《衣裳楚楚》文，又被才女的文字和思考击中。

　　文曰：“女人好衣，或曰，女人好柔软。

　　是女人天性柔和，爱与本性相一致的东西：花朵，芦苇，绢，丝绸，小草，或宣纸。常人好衣，裹于身，欣欣然与之相亲、缠绵。

　　由它，衬其气质，托其光华。

　　衣，最体己，也最亲。比爱人还亲。爱人通常坐对面，或抱于怀，也总要各是各，也要离开。离开一时，一天，或一月，无有不妥。

　　而衣，须臾不可离。

　　……

　　裹身之衣，是女人的品相之貌。

　　淡墨或干花之衣， 是艺术之貌，精神之貌。最终，是灵魂之貌。”

　　文字楚楚，才思楚楚，说的是衣，亦是女子的学识修养。由不得人不叹服其灵秀透彻。

　　女子有爱衣情结，我亦如是。闲暇时经常遛遛淘宝网站，饱眼福，偶尔也挑一两件合心的衣服，捯饬自己，一则树立自信，二则也算老黄瓜刷绿漆，与时光做些对抗。

　　春还隔着一层纱帘呢，春装已缤纷好些时日了。布料、款式、色彩各各夺人眼球。衣服跟对了人，也是人间美事。衣服的品牌可多，且大多也桃花朵一般招人待见。见得一“清水溪”品牌店，衣服多裙装，是旧式范儿，是甄嬛梅林里惹四阿哥心动时穿得那种、皇帝跟前讨巧时穿得那种。偏那经营的女子，也是个才情楚楚的，给衣服取了“袖下青梅”、“恣意风华”、“言语杏花寒”、“云鬓娇”、“采兰为佩”的名，款式色彩意蕴竟也相得益彰。因了这软语温香的名字，悬挂的每一款衣衣都给人软绵缠绕之意。

　　衣之楚楚，说的是衣，又是着衣的女子。

　　“衣如是素的，人便也素净得好。衣若是艳的，那人也就灼灼如花。”

　　着楚楚衣裳亦风貌品味楚楚的女人，是人间无尽的春色。

（五）母爱楚楚

　　二伯去世三年了，留下二妈一个人混日子。

　　二妈的女儿刚成人就因心脏病走了，二妈的三个儿子也各有各的生活。母亲临走叮咛我们姐仨要照顾点二妈。

　　二妈一辈子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每次回娘家，我必去看二妈，有时带些吃的东西，也给她买衣服，临走时经常给她塞钱。二妈很感激，也拿我当亲闺女待，家里老母鸡生的蛋给我留着，地里种的黄豆红豆白云豆给我留着，二妈还给我们一家人绣鞋垫。

　　二妈七十岁了，按年龄算，二妈应该穿针都有困难了。又田间地头忙着，整个人粗糙的不成样子。可二妈为我绣了六双鞋垫，鞋垫厚实，针脚细密。花样是二妈自己画上去的，古老而又民间的那种，大朵大朵的花，花间有彩色的鸡娃或者开屏的孔雀，翅膀像树叶，花色还分阴阳面，尾巴像扇子，孔雀尾巴后面斜斜冒出一支花骨朵来，很突兀，很拙朴，很可爱。丝线色彩搭配的极好，闲暇时翻出来，远看看，近瞧瞧，看得人心里热乎乎酸津津。

　　看那绽放的花朵，就知道二妈绣鞋垫时肯定是细致了又细致，肯定是笑着穿针走线的。母爱楚楚，最是人间好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