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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太爷、爷爷与父亲的印象

2013年03月19日 来源:作者原创 点击数:

二、我的爷爷

  我太爷共有五个儿子,我有印象的除我亲爷爷外,只有我三爷一个。其他人都在我有记忆之前去世了。我三爷在他们没有分家之前是家里的大管家,作为一个管理大家庭的总管,势必会得罪一些人。因此,他在家庭中的影响比较差,有人说他是“混世魔王”,有人说他为人刻薄专横。就连我太爷分家的时候也认为老三是他的对头,特别是种地的伙计们对他的评价更差。至于他究竟干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巷子口老屋里住着我大奶奶,我爷爷、奶奶,我大爷的儿子(我的三叔父)、叔母,我父亲、母亲,我三叔的姑娘亚林和我。我三爷住在巷子顶上的老屋里,他和我三奶及两个女儿组成一个独立的家庭,由于三爷的人际关系较差,所以和他交往的人相对少一些。他大概是解放前一年去世的,他没有儿子,大女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小女儿出嫁。我三奶去世后,家里由大女儿和女婿支撑着,生了一个男孩,女婿又离了婚。我这位姑姑和他的儿子一起生活至今。现在儿子娶妻生子,又成为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我大爷去世早,我没有印象。我大奶脾气古怪,吃斋念佛,不爱孩子,我们对她总是敬而远之。我三叔父生性聪慧能干,年轻有为,在县里很有些名气,当过乡长、镇长。抗战开始后,地方上成立了武装自卫队,文安邦是队长,我叔父当了队副,他经常身着戎装,佩武装带,腰里挎着盒子枪,威风凛凛。三叔父对孩子们很冷漠,我们都怕他,后来他和叔母离了婚,娶了巷子顶上闫家姑娘。结婚时八抬大轿,新娘凤冠霞帔,全是剧团里新购置的戏装,声势浩大,游街夸耀了一番,引起全城轰动。泾川解放时,文安邦和他带着自卫队逃跑到黑河,觉得国民党大势已去,便掉转枪口起义投诚。泾川解放后,他被以起义人员的身分安排到商业部门工作,肃反中定为现行反革命,判刑20年,死在平凉监狱。1988年平反。我叔母改嫁瑶池傅家,数年后丈夫去世,本人因思念前夫神经失常,经常一人到处乱窜,自言自语,郁闷而终。儿子长志,无人照管,到处流浪,至今下落不明。女儿亚玲自父母离婚后,流落他乡,过着非人的生活,70年代回来过一两次,小时候那种天真可爱的神情在她的脸上几乎一丝也找不到了,一副喜怒无常、玩世不恭的样子令人作呕。我问她现在干什么?她一字也不肯说,她抽烟喝酒,无所不为。我看到她那个样子又气又恨,生气地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虽然没有生气,但她的眼神中却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你要我怎样?我十岁没有了父亲,后爸虐待我,我无家可归,到处流浪。1960年差点饿死,我卖淫当婊子才活到今天。我是你姐姐,你姐姐当婊子,你心里好受吧!”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但没有哭出声来,略停了一会,她接着说:“我想妈妈(指我母亲)、想你,想咱们全家,可是我回来谁也不理我,我是被刘家人抛弃了的孤儿,我是反革命的女儿,哪里能容得了我。我住过破窑洞,住过古庙,讨过饭,挨过打骂,什么罪都受过了,可是我要活,我不想死,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的话像一把把利剑刺在我的心头,我忍不住泪如泉涌,我错怪了她,我不该责备她。一个小小的孩子,失去父母,失去父母之爱,社会又不容她生存,这能怪她吗?那时候,我的家里也是三天两头断炊,哪里还有什么人情面子,更谈不上对她有所帮助。她走的时候,我问她需要不需要钱,她说:“咱家情况我了解,没有饿死人就算幸运,我不需要钱。”我问她到哪里去,她说:“你别管,几十年都过来了,我从来不知道到哪里去,走到哪里算哪里。”她走了,永远走了,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几年以后,有人说在新疆见过她,后来又有人说她死了。我三叔父一家就这样来到了人间,又从人间悲惨地消失了。

(一)

  我爷爷生于1891年(清光绪十七年),经历了光绪17年、宣统3年、民国38年、新中国7年,算得上是阅历丰富的人。他自幼读私塾,习四书五经,成年后太爷把我家最大的商号“长盛得”交给他管理。他精于珠算,当时有“学会狮子滚绣球,不怕走到天尽头”的说法,就是说狮子滚绣球是珠算中最难学的,一但掌握了这种算法,多难的计算问题都能解决。爷爷管理商品井井有条,生意兴隆。因此,他认为一定要读好书,一定要打好算盘,这样将来才会有饭吃。所以我从12岁起,每天晚上睡觉前,爷爷都要给我教一小时左右的算盘。我是爷爷的掌上明珠,他平时什么都依着我,唯独在教算盘的时候,显得特别严肃,一丝不苟。他盘腿坐在炕上,我站在地上,连坐都不行,算盘放在炕沿上,他手把手地三遍三、九遍九开始,天天不断,不到一年“九归”已被我打得烂熟,爷爷高兴地摸着我的头说:“孺子可教、将来一定有出息。”这句话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没有忘记。当我鼓足劲头要学会狮子滚绣球的时候,爷爷被定为地主分子,家被抄了,再也没有人记起这件事。因此,这个狮子滚绣球到底是怎么个打法,怎么个难法,我真想知道,却永远也不能知道了。

  祖父是一个非常和善而慈祥的人,特别疼爱我。据母亲说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特别爱哭,得了一种叫盘肠风的慢性病,今天看来是慢性肠炎。当时的中医大夫对消炎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一天拉几次肚子,疼起来时爷爷抱着我满院子转,天下大雨,也是如此。如果疼得厉害,爷爷便买来大烟泡,请抽大烟的人来给我喷烟,听说这法子真灵,一喷就见效。幸好老人们掌握得好,没有上瘾,不然我一定是一个大烟鬼了。稍懂事的时候,看见邻居家吃高粱面搅团,我哭喊着非要不可,爷爷便拿着碗到别人家去讨要,除了上学,其它时间我一直跟在爷爷屁股后面,人们都说我是爷爷的尾巴。

  “长盛得”号在西场街,离我家不过50米,展脚就到。这家铺面是西场街最红火的一家,三间门面,一丈多长的铺柜,把铺子隔成里外两半,外面安两条长板凳,专供顾客休息坐的。阳保川里的农民都在这里买货,爷爷把一些常来的客人称为“买主”。我记得直到土改以后,他见了那些人还称作“口买主”、“袁买主”……有些老顾主拿东西不付现款,他们手里都有一个二寸长的小折子,拿了货由掌柜的在折子上写上年月日,如棉花一斤,青盐二斤、白布五尺等等,共多少元,便交给买主拿走。付款后,掌柜的在货款项目下写个“清”字,就算结清了。看来那时候的人还是比较老实的,拿了货不给钱折子仍由买主拿走,一但买主把折子毁掉,岂不是死无对证,财物两空。还有一种,经常不欠账的熟人拿了货,一时付不了款,就把货款情况写在一块木牌子上,这牌子叫“水牌”,缴了钱在水牌上把名字、货款擦掉就行了。这样的管理方法实在不科学,只能凭人的忠诚、良心和信誉办事的。就这样几十年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故,这在今天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二)

  店铺里雇用的伙计,过去叫“相公”,就是现在的售货员,解放后叫店员。那时候没有女人干这营生,能站柜台的多是一些有一定文化程度,会算账,有经营头脑的青年小伙子,一般站三年柜台以后就自己开起店铺来。我家店铺的最后一个相公姓李,小伙子年轻英俊,很有心计,站了不到两年柜台,泾川就解放了。解放以后他的成分是店员,相当于贫下中农,是党的依靠对象。由于他精明能干,被安排到百货公司,后来当了主任。想起来现在已有70多岁了。有一次我到铺子里玩,看见玻璃匣子里放着“仁丹”,我看李相公正在整理货架上的东西,背朝着我,我便悄悄地揭开匣子取出了一盒仁丹,取掉透明的塑料盒盖,从小孔中倒了几粒含在口中,我的两眼一直盯着李相公,生怕他转过身来。正在这时,李相公若无其事地轻声说:“蛮子娃,你把药倒了,盒子里少下了,怎么卖啊!”我吓了一跳,他好像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他根本没有回头,却会看见我所做的一切。他整理完货架,顺手就把那盒仁丹取出来说:“你拿去吃吧,反正卖不成了。这不是糖,是药不能随便吃。天气热了,口干了,吃两三粒,含在口里慢慢化完,不要一下吞在肚子里。”说完把仁丹给了我。我惊奇地问他:“你没回头怎么看见我取药的?”他笑着说:“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当什么相公,每天几十个买主买东西,有时候一次来十几个,买几十样东西,然后才算账,所过手的一件一件都得记在脑子里,不然就乱套了。这功夫得很长时间才能练出来,为啥说三年才能学一个好相公,就是这个道理,这是刚来的时候你爷爷教我的。”

  爷爷对买主们总是笑脸迎进,笑脸送出,买主一进门,爷爷急忙递上水烟袋招呼坐下来,先拉家常,然后买货,40多年如一日。由于他待人和善,心地善良,博得了商界和顾客们的一致好评。起先被公推为街道的商界负责人,一干就是十多年。后来,他被选为泾川县商务会会长,干了5年,因其事务繁忙影响生意,自动辞职。1947年夏天,县政府抓到了一名共产党嫌疑分子,关押狱中,严刑拷打,此人不认,最后把两个大拇指用细绳子绑在一起,吊起来逼供,要他承认自己是共产党,那人还是不认。政府没有证据,无法奈何,最后经地下党人樊述孔介绍,我爷爷以商务会会长的名义和“长盛得”商号作抵押,缴了300个大洋将这位共产党人保释出狱。解放后,1950年,那人专程从西安到泾川来看望爷爷。那人瘦瘦的,约40多岁,举止文雅。他和爷爷谈了3个多小时的话,在我家吃了午饭才离去。爷爷把“长盛得”商号一直经营到1951年,才转让给原来是我家店员的王立恒经营。土改时,我家被定为地主成分,爷爷戴上了地主分子帽子,工作组分给他一张铁锨、一只笼筐,要他每天到街上拾牲口粪,进行改造。每天天刚亮爷爷就起床,到街上拾粪,除天下雨外从未间断过。拾回粪后倒在隔壁店房院子晒干当柴烧,后来堆了一大堆。除干这个活外,我家一直养着毛驴,给粮食局加工面粉,以此维持生活,直到1956年爷爷去世。这七八年来一家人基本上是靠吃黑面麸皮活下来的。爷爷是患高血压引起半身瘫痪而去世的,他得了高血压以后经常头晕,因无钱医治一直拖延着,他曾两次晕倒在大街上,第三次摔倒后,半个身子不能动了,口歪眼斜,卧床不起。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无钱医治,曾有一两次请过和爷爷要好的中医来,吃一两剂中药,根本不见效果,不到20天爷爷就去世了。当时我正上初三,一天下午我正在上课,突然心怦怦乱跳,心急如焚、恶心想吐,一分钟也坐不下去,在课堂上向老师请假,老师说马上下课了,再坚持一会。下课后,我立即向班主任张鸿锡老师请假,老师问我请假干什么,我随口说:“我爷爷病重了,我要回去看我爷爷!”张老师问:“谁告诉你的?”我说:“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知道的。”张老师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我想逃学还出坏点子。我只好坚持到放学,坐立不安,后面的课一句也没听进去。放学后,5公里路程我不知什么时候跑完的。回到家里,我直冲爷爷的房中,揭开门帘,只见房子正中躺着爷爷的尸体,脸上盖着一张纸。我一阵旋晕,差点跌倒,我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走进灶房找到母亲,母亲见我急忙把我拉到怀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在我的手上。哽咽着给我说:“你爷殁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快给你爷烧纸去,不要哭,没有成殓,不能大声哭,去吧!”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我的头像挨了一棍子,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母亲推了我一把,我才清醒过来。当我走到爷爷的房前时又站住了,我不敢进去,昨天放学回家爷爷还和我说了许多话,今天怎么他就没了,我和爷爷的感情胜过父母,爷爷给我的爱、给我的关怀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此时此刻我并没有想到这些,我觉得好像我的心被揪掉了,神志恍惚,不知如何是好。我揭起门帘,看见爷爷躺在床板上,穿着蓝色长袍,黑布鞋,两只脚用一撮麻绑着,脸上盖着一张白纸,床前放着祖上传下来的一张长条奠桌,上面放一盏清油灯,一只碗内装着谷子,一炷烧残的香头冒着淡淡的青烟,两边放着一叠白纸和一股香。我走到爷爷头前揭开纸,只见爷爷面色青黄,颧骨突出,双目深陷,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微笑,像一具泥塑木雕的毫无生气的偶像。爷爷胖胖的脸变成了皮包骨,生活疾病折磨他、吞噬了他的血肉之躯和灵魂。就在他第三次晕倒之前,他还坚持每天到一里以外的仓库里扛回100多斤小麦,下午又把面粉送到粮站,其余时间还要到街上去拾粪,他始终信守一条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料想这鬼偏偏就叫到了他的门上,叫走了他的生命。

(三)

  爷爷一生生活俭朴,从不奢华。民国38年,已经是洋货流行的高潮时期,爷爷仍用土布手巾和铜脸盆洗脸,不用牙膏牙刷。脸盆端来,先撩上水在盆外把手洗净,掬些水含在嘴里漱口,再把手指放在嘴里把牙洗净、漱口,然后洗脸。这种洗漱习惯在泾川很多老年人中常能见到。冬天,爷爷有时候还穿套裤(套裤只有两条裤腿,大腿面上有带子,可以拴在裤带上)。很明显这些习惯是满人传下来的,套裤是骑马用的。他认为羊肚子手巾很贵,套裤还可以穿,不需要缝新的,为了省钱。平常吃饭“以粮为纲”,每顿饭两碟小菜,全家人吃,吃饭时掉一块馍渣、一丝面条都要拾起来吹吹土吃了。他常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从小爷爷就给我们教会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经常告诫我们粮食是农民费尽千辛万苦种出来的,千万不能浪费,不能糟蹋,糟蹋粮食老天爷会降罪的,雷神会击头的。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善待他们,不可无理,不可小视,要尊敬他们。爷爷以身作则,为我们做出榜样。直到现在,我家过去的佃户见了我们仍很亲切,每到城里赶集,经常在我家寄放东西,喝水歇息,如亲友一般。

(四)

  我奶奶去世早,我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抽大烟,经常和家里人吵嘴。她是泾川窑店将军铺人,姓樊,大概是在我五岁时去世的。我舅爷是农民,生前经常来我家。我参加工作后,他的后人在县粮局工作,因当时生活紧张,人人都六亲不认,加上我家里是地主成分,他就更不敢认了,所以我至今没有去过他家。最近,父亲告诉我必须到他的舅家去认一下门,不然他去世后,我们连老外家都找不见。1946年,爷爷又娶了一位乡下女人,她很勤奋,待我们也很好。只是因为她长期生活在边远山区的农民家庭,对城里的生活不太适应,干活干不到地方,和家里其他人有一定距离。她喜欢讲农村中发生的故事,我听了很新鲜,所以和我的关系很好。爷爷去世后,不久她也离开我们回乡下去了。后奶奶走的时候,有点凄凉地说:“这个家里我是不能呆下去的,你爷爷没了,别人都看不起我,你还不懂事,我靠谁去?奶奶很爱你,你也爱奶奶,我不走不行啊!”当时我心里很难过,不要奶奶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奶奶已经不见了,家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奶奶走后好长时间,我的心里总是空虚的,像缺少些什么。我常想,奶奶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的生活是否有保障,能不能吃饱穿暖。后来我家被下放到农村以后,三天两头饿肚子的时候,我才想到奶奶走对了,要不她还得当上地主婆,同样要受气、挨饿。

  爷爷的葬礼非常简单。由于当时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为吃饭发愁,哪里还有力量操办丧事。人死了不管多么困难也得埋葬,这个担子自然落在了平常不理家事的父亲头上。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求亲告友,借了些钱才买了一口杨木棺板办理了丧事。当时只来了一些至亲送葬,爷爷的葬礼比起我的太爷爷来差的远了。爷爷去世时65岁。按照我家的遗传性看,我太爷85岁去世,我父亲81岁还健在,我60岁还很健康,爷爷至少少活了15至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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