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大西北的气候一到深秋就不养人了，风突然间就有了身形，未落的树叶被风挟持着，忽而东忽而西，没了个性。落地的叶随着风的喜好或卷成一团或形单影只着疯跑。晴日里起不了浪的尘土，这会儿狐假虎威，气焰嚣张到令人厌恶。

　　我就是在这样不堪的日子里又见到哑巴的。

　　工作要忙一阵子，准备请瞳儿的大姑帮忙做几天饭，需要配一把钥匙。配钥匙当然要找哑巴了。中街是我熟悉不过的地方，我曾在那一段住过近十年时间，瞳上小学时才搬到了城东小区，一晃又七八个年头了。哑巴还是在中街摆摊配钥匙。感觉他没有比以前老多少，只是更黑瘦了，他应该五十出头了吧。

　　我把钥匙给他，哑巴提起一大串“钥模”来，比划着这个比那个质量好，喉咙里发出混浊的声音。我点头。他把钥匙和钥模放入“电子配匙”仪器里，调试好，右手摇动把手，之后取出两把钥匙，重叠，仔细观察，又用锉搓平整，前后也就三四分钟时间。我问价钱，他用手指比划着，依旧发出混浊不清的声音。我给他五元钱，示意他都收下，他却摆手，执意找给我一元五角。我离开时，他笑着跟我道别，笑得温暖而安静。

　　成年人的笑容多是世故的，你很难把握他笑容背后的心理。哑巴却不一样，他笑容里的安静与纯真一眼就能看穿。哦，盲人按摩所里那位妹子也这样笑呢。身体残疾的他们，反而这样满足而安宁的感恩着这个对他们并不慈善的世界。无欲的生命是安静的，安静的姿态是最美的。

　　哑巴没读过书，却会认会写很多字，他的手贼巧，配钥匙那是一把刷子。前些年没有“电子配匙”仪器，他拿着你给的钥匙照一照磨一磨锉一锉，就行了。让人惊叹的是他开锁的能耐——一根小铁丝在锁眼里拨弄几下，铁锁、铜锁、防盗门锁，统统搞定。据说连公安局的警察都打不开的保险柜哑巴也能“手到擒来”。哑巴是个能人！哑巴就是靠着这手艺被人们涂抹上了传奇色彩。提起哑巴，泾川城里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若是谁家忘带了钥匙进不了家门，所有的人都会说同一句话——找哑巴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记得那时候瞳儿刚能跌跌绊绊的走路，大约不到两岁吧。我跟他玩捉迷藏游戏，我门外他门里，结果不小心带上了门。瞳起先还乐得笑哈哈，意识到被锁到门内了就放声大哭。屋内阳台的门还开着呢，阳台未封闭，我家住六楼。天哪！瞳爸爸飞跑着去请哑巴，我在门外说着瞳最感兴趣的话吸引他不要到阳台上去。急死人了！哑巴是跑步来的，二话没说就开锁，门打开后看到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恶狠狠地瞪我，一副要打人的样子。我们感激不尽，给他好多钱，他不肯，只收了必须的费用。临走，呜哩哇啦说了好长一段话，我虽然一句都没听清，却明白他在嘱咐我们一定要把孩子带好。哑巴是个好人！

　　秋深了，冬天就要来了，大西北的风将更加凛冽，哑巴也一天一天老了，好希望他能有一间替他遮挡酷暑严寒的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