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水大梦万年长之六：黄帝问道

　　雾锁崆峒。满山清气。千里之外林莽起伏，绿浪滚滚。

　　子泾，再沏一杯茶来。

　　师傅广成子眺望远山，忽然说。

　　师傅，有客来乎？

　　我与师傅立于石上，但见山中大树浓荫参天蔽日，地面葛藤蔓延，花草繁茂如云。

　　师傅掳袖摘一柏叶，置于掌心，道：起！那枚小小的柏叶顿时变作大大的芭蕉。起！师傅以手指我，我直觉脚底空空，风掠双足。低头，却已立于薄薄柏叶之上。

　　我惶然。我惊呼：师傅？

　　子泾，莫怕，替我去道上迎接贵客。广成师傅笑声未歇，我已飘然远去，师傅的拂尘如丝缕烟雾，弥漫了我的双眼。

　　雾已为霞，红日出山，云气淋漓，山中路迹若隐若现。

　　将至山下，果见一人，骑九色鹿而至，其人龙颜鹤发，乃黄帝也！

　　施主，师傅等候你多时，快随我来。黄帝拱手，拍鹿首紧走。

　　草飞树舞，路开路阖，越十台而涉九涧。行至道中，广成已立于上，朗声道：君乃旷世帝王，如此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所为者何？

　　黄帝说，听说先生精熟天下至道，特来请教。

　　坐。

　　一方绿草，二人席地而坐。

　　茶香袅袅，百兽哑默。

　　君贵为华夏祖，有经天纬地才，怀治国安邦志，贫道不过山中一隐者，安敢放言？

　　黄帝顿首，曰：寡人虽使天下划一，但治理难矣！何以人乐？何以民福？何以国强？……寡人尚有百疑不得解，先生莫吝赐教，则天下幸，万民幸！

　　广成子闭目，喉节滚动：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报神以静。形将自静，必静必清。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慎内闭外，多知为败。天地有宫，阴阳有藏。慎守汝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千二百岁吾形未尝衰。得吾道者上帝。失吾道而下为王……

　　黄帝啜茶，昏昏然，面有惑。

　　残阳一抹，横逸而来，地上的草像燃烧的火焰，火苗熊熊。广成之语如滔滔江河，一泻千里。

　　先生，天色已晚。先生之论，寡人驽钝，一时不能悟，待寡人细细思之，明日再来请教。

　　一草棚搭于山下。草色青青。

　　周绕一鹿。为五色。

　　黄帝食野果，饮山泉，朝夕向隅，闭目沉思。

　　一月。两月。三月。

　　广成子之语流成一片水声，淹没他。淹没他。淹没他。

　　子泾，你且说来，治理天下何以为本？我三思，曰：当为苍生谋。

　　黄帝信然，良久，问：何以谋？

　　我无言。

　　施以爱。施以利。施以益。施以安。四者，可也？

　　帝果然大悟，真乃圣人也！我以掌击之。

　　人之作奸，将奈之何？

　　王之奢靡，将奈之何？……

　　轰！黄帝心中似有洞扉訇然而开，一米阳光穿透心房，于是龙颜朗朗，遂以手揽袍，疾步登山。

　　身后鹿僵。屋棚草黄。

　　有道是：胸中有道步若雨，一气攀登三千里。

　　广成子于半道相迎，揽其臂。

　　帝为人杰，胸怀天下，贫道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先生言重，寡人之听听于耳，寡人之悟悟于心，先生用心可谓良苦。

　　二人立于道，言来语往。

　　帝：日有年，年有月，月有季。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黍之长序焉。

　　成：时光混沌，当以年为纪。年分十二，为月，月分四季。

　　帝：天有阴阳，人分男女。男女有别，赤身露体，诱人乱欲，养蚕缫丝以为衣。

　　成：宇宙之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沸汤鼎食养人体，丝竹之音悦人耳，百草野兽医人病……

　　帝俯首，长太曰：先生之道，天人合一，非常之道也！

　　泾水喧哗，松柏劲舞。

　　晓月西沉，清辉满山。

　　……各位先生，我们的脚下就是有名的黄帝问道处，传说轩辕黄帝曾在这里问道于广成子。导游小姐脖子上挂了一个红色的手机，边走边向我们介绍。

　　我的目光透过崆峒云海，听到了一声悠远却空旷的回音：先生之道，天人合一，非常之道也！

　　其后，翻检于右任先生的《黄帝功德纪》，我方知，黄帝离开崆峒，与大臣尧作甲子，创历法；与乐师伶伦制律吕，创乐器；与歧伯成《黄帝内经》；与民一起播百谷，植草木，务农桑，做衣冠，制弓箭，造书契……又别尊卑，定礼乐，创官制，把我们的先民带入了文明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