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水大梦万年长之二：始皇求仙

　　七月流火。

　　泾河之水浩浩东流，赤日映照，波光万点。

　　一人王冠高耸，黄袍低垂，蜂准长目，威仪万千，左右三千旌旗，其后一万兵马，甲明胄亮，三十车辇内，香粉扑鼻，珠鸣环响，一路逶迤而至。

　　我惊。欲逃。

　　王冠者其右一人，呼我：尔等莫跑。

　　我仰视间，大队人马已至。

　　王冠者如众星捧月，气势不凡，俨然天地之主宰。

　　尔乃何人，见了寡人，为何立而不跪？

　　我惶惶然，不知所以，草民崆峒山下子泾也，不知大王驾到，望祈恕罪。

　　其右者微微一笑，曰：我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虎视何雄，世之莫不顶礼膜拜。今因我王跋山涉水，千里来此，有求于宝地，故不降罪于你。

　　我闻此语，魂飞魄散，以头抢地。

　　那人道：子泾，我乃大王手下李斯也。我王东访蓬莱，南拜瀛州，北抵方丈，未曾求得不病不老不死之药，闻西有崆峒，灵芝藏焉，特来求之。

　　启禀大王，小人生于崆峒，长于崆峒，灵芝之物，据说有三，一为广成子得，一为赤松子得，修千二年成仙矣。故尚有一棵，闻其有，寻其无。

　　始皇面露不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山灵芝，必为王存。此时，霞光万道，天宇辉煌，天有吉象，正好登山。

　　李斯拜而曰：不可。拜神山当逢良时，王可暂栖于山下，焚香沐浴，身清心静，绝色去尘，明旦日升，紫阳普照，辰时末、巳时头，吉时也。

　　始皇听之，宿于崆峒山下。

　　夜月如钩，清辉遍地，听泾水之汤汤，望山影之重重，始皇辗转反侧，竟不能受其清冷，遂思绪乱舞，时思灵芝之妙，长生不老之日不远矣；时悲听李斯之言，嫔妃远之，无人相伴。

　　久而不寐，于是怒，揭衾而起：我乃万乘之尊，崆峒虽为神山，亦为我大秦疆土，岂能不降祥云于我。来啊，佳人何在？还不速来伴驾。

　　于是三十粉黛蜂涌而至，云鬓乱舞，红袖飞扬，吟吟哦哦，呢呢喃喃，软语温香，媚态千姿，如彩蝶翩翩，绕始皇而戏。始皇心旷神怡，前后顾之，左右求之，春宵千金，长夜恨短。有道是：崆峒一声响惊雷，帝王几多梦成灰，欲求长生不老身，结果总为凡心累。

　　日上三竿，始皇舒龙身而嘘浊气，面泾水而慨以慷。

　　我立行宫前，候。

　　李斯号令一万兵士：不掌旗，不带刀，入泾水，净身净面净手。

　　于是万名兵卒解衣入水，如鱼戏浪，乐而不疲。

　　巳时已到，启程。

　　李斯语毕。始皇率万名士卒拾级而上。

　　进密林。

　　踏荒迹。

　　钻山凹。

　　涉沟涧。

　　寸草不丢，百毛皆过。末时三刻，王已气短语促，想昨夜之欢，心生悔意。忽天色阴晦，众皆谔然。举首，雷声峰黑云漫卷，滚滚而来，猛然一声巨雷，树撼木折，一燃烧火团从天而降，火光闪耀处，滑落天际，地动山摇，浓烟四起。王惊坐于地，口不能言。

　　黑云散。

　　浓烟尽

　　山峰耸。

　　万物静。

　　一切亦如从前。

　　我自讷讷间，忽见一卒踉跄来报：不远中台落一巨石。我随李斯趋而观之，果见一石，其壮硕大，热气扑面，余烟袅袅。

　　掩面走近，见石砸入地内五之有二，其上刻有四字，分明小篆。

　　我王所造之字，感天动地。李斯以袖抚汗，再前细看，竟大叫而坐于地。我扶李斯返回，其面如土色，唇青目赤，形容枯蒿，双眼久久无光，如魂飞千里之外。

　　我送始皇行。

　　泾水知人意，暗流涌动。

　　一万兵卒偃旗息鼓，三十嫔妃悄莫声息。

　　崆峒依旧肃然。

　　天地无言。　

　　未久，始皇求长生不老而死于沙丘。

　　山川亘古，花开花落。

　　人若蚁，命有时，天道轮回。

　　崆峒传有石，上书小篆：祖龙当归。祖龙者，赢政也。

　　我于万籁俱静之时，以枯瘦之手，穿过时光的流沙，听先哲铿镪的声音：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呜呼，千古一帝，终违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