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多年前

　　现实意义上的纯真，不是白纸一张的懵懂，而是什么都懂了还愿意以美好的心灵和非凡的勇气面对哪怕依旧琐碎甚至残酷的生活。

　　——题记

　　“豆芽菜，生拐拐，生不出来叫奶奶……”

　　是偶然撞着眼睛的童谣。只这一句，整个童年就猛地跳到面前来了。

　　那时候，母亲抱我在怀里，说的是“毛娃乖，睡觉觉。睡觉醒来要馍馍，馍馍呢?狗偷了。狗呢？逃跑了……”母亲的手轻轻拍打着我，轻轻晃动着身体，我在母亲的注视里一点点迷糊过去。

　　这个安静的夜晚，母亲哄我睡觉的童谣似在耳畔，便用母亲当初哄我的腔调唱给瞳儿听，瞳儿却笑，眼神里分明藏了轻视。要训斥他的，却笑了。他跟我的童年，隔了几十年的光阴，他和我之间，隔着一长段路，路的那头是乡村，路的这头是城市。就不要勉为其难了吧。

　　先生却是同盟军，一遍又一遍跟我念叨他曾经藏猫猫、玩打仗、搞破坏的九大沟，绘声绘色讲从大人嘴里听来的那个藏在九大沟里七节鞭舞得滴水不透的土匪王浩勋及他的四房姨太太。说小时候在大涝池里玩水身上生了红斑，爷爷把花椒树下的土晒干碾细，铺在杏树下，让他一丝不挂躺在细面面土上烘，正闭目凝神享受椒土浴时，“啪”一声从树上掉下一只黄杏子来，摔成了两瓣，他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捡起杏子在胳膊上蹭蹭，三两下吃掉，真是人间美味啊。又说起小时候耳朵旁生了疮，刚好家里的狗生了一窝小崽崽，爷爷往他的疮口上涂了面糊糊，让那帮狗娃子舔，六七只狗娃子后宫佳丽一般瞅他，那时候自己就像临睡前翻牌牌的皇上，就这样疮口竟痊愈了。我做恶心的手势让他停下来，他却抓住我的胳膊百般讨好，继而一路讲开去，逗得我和瞳儿哈哈大笑。

　　童年的乐子，谁不是盛了满满一箩筐呢？

　　几场雨过去，小树林里的毛毛草绿得喜人的眼，一大片一大片，在微风里舞动着毛茸茸的小尾巴。毛毛草的小尾巴一拽就从茎节处脱落，我们缠缠绕绕，就编成了草戒指、小猫、小狗，手艺是从妈妈那儿传承来的，却屡屡创新。剪窗花的手艺也是跟着妈妈学来的，也总别出心裁，剪出新花样来，村里的大婶大年们说，这丫头手真巧。手巧的丫头长大了是会嫁得好夫婿的，大人们经常这样说，长大的幸福胜券在握，这对于一个孩子，是天大的欢喜呢。

　　小树林里的蝉宝宝终于睡醒了，一声声唱。仰头却寻它不见，城市里的蝉和城市里的人一样圆滑，欲擒故纵是家常便饭。农村里的蝉心眼少，在树杈里唱时多不避人，哥哥泥猴子一般，蹭蹭蹭，就到树杈处了，抓一只下来，又抓一只下来，用麦秸编了精致的小笼子，这一笼装带刀的蚂蚱，那一笼装刚捉来的蝉，把笼子悬挂在裤腰带上满村子炫耀。却被黑蛋、狗娃给比了下来，几个浑小子争来争去就打到一块了，拉也拉不开。蝉也生气了，无论怎么逗，就是一声不啃。哥哥于是把他的小笼子全部给了我，霸气地说：“摘园子里的葫芦花好生喂着，它要死了我跟你没完！”我于是精心喂养，结果蚂蚱撑死了，蝉绝食饿死了。哥哥却忘了惩罚我，蹭蹭蹭上树又抓回一只来。

　　蚂蚱、蝉、螳螂、蟋蟀、青蛙是男孩子的宠儿，能拴住女孩子心思的，多是花儿草儿。我总是摘各种颜色式样的花花戴在发丛里，仙女一般，四处招摇。村里的婶婶看了笑，说，瞧这丫头，是个小人精呢，便更加骄傲，这会儿辫子上缀得是茄子花，那一会儿额头的小毛撮撮上就是老婆婆干粮花了，也会编了花环套在脖子上，嗯，跟电影里的花仙子的装束完全一个样。指甲花（也叫凤仙花）最讨我们喜欢了，颜色有无数种呢，大红的，紫红的，绯红的，粉白的，头发上戴算什么呀？摘几朵回家，在蒜窝子（捣蒜的用具）里加一点点明矾捣碎，傍晚时分缠着让妈敷在指甲上，用核桃叶子包好丝线扎好，凉嗖嗖的舒服，姐姐们说千万不要压在屁股底下，若被屁打着了，会变颜色的。当然是万般精心着的，却不知道何时核桃叶套自行脱落，姐姐的指甲红得耀眼，我的却淡的很，姐姐们就诓我指甲是被屁打过了，眼神里藏了揶揄，我便哭。谁能架得住我哭啊？于是她们千般讨好我，直到给我包出满意的红指甲为止。

　　仅有红指甲当然不够，又盯上玉米娃娃的红缨子了，偷偷捋了来，接在自己的发辫上，嫩红嫩绿盖过屁股墩的辫子一跑起来，在身后蹦来跳去的，可美丽可好玩。玉米娃娃却遭罪了，没了红缨子还怎么长壮实呀？于是我被妈妈拎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追得跑掉了我的长辫子。妈掰回了嫩棒子，插一根筷子埋在锅灰里烤，厨房里满是嫩玉米棒子的味儿，我玩一会儿就跑进去蹲在灶膛边看，因为着急用烧火棍捣灭了火，因此撅着的小屁股总会落几下母亲的巴掌，我于是扯开嗓门哭，哥哥姐姐指指戳戳着我，一起喊——猪喽倌，爱叫唤！长一声短一声，我于是哭得更厉害。母亲呵斥散他们又猫娃狗娃的哄我，我才哽哽咽咽止住哭声场。哼，敢惹我？就哭，哭到你们心烦心疼为止！

　　掬一捧泥土浇水和成泥，能弄出飞机、大炮、敌我军队来；几个桃杏核在手心手背上跳来跃去能玩出无数种花样来；小麦、玉米、高粱的秸秆可以制造出空框眼镜、独轮车、吉普车来，各色人等扮演新娘子新女婿公公婆婆，摘各样的野草在碎瓦片上“蒸蒸炒炒”出美味佳肴能制造出一场“盛大”的婚礼来……乡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这些素材又最大限度的放纵了我们的想象成全了我们的快乐。

　　这样的长大该是人世间最有情趣的吧。

　　身体正在从一场疾病的困累里往外挣。

　　前些天大太阳没完没了的炙烤，这段时间窗外的雨又没完没了的下。天旱盼雨，雨多盼晴，是地球人都闹心的事。现在，我在潺潺雨声中放逐思绪，捡拾曾经，竟觉得自己一下变小了……纯真，不只是孩子们的事，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