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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祭祖

2013年03月15日 来源:作者原创 点击数:

第二篇 祭祖

  我不知道我的家族有多大,也没有听老人说过,只记得我有4个太爷我见过两个;爷爷辈的有5个,我见过3个,这都包括我的直系长辈。父辈的有5个,我三爷没有儿子。还有不少祖父辈、父辈不太亲的不知有多少,到我这一辈就更多了,还有我不熟悉或根本不认识的,据说也是我们家族的成员。所以,这个家族到底有多大我也说不清楚。解放前,每年清明节都要到祠堂里举行纪念祖先的仪式

  刘氏祠堂设在县城三元宫的一个大院里,主人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须发皆白,胡须不多不少,面部慈祥可亲,衣冠楚楚,四季总是穿长衫、戴小帽,一把半尺长的铜质卷烟锅上插着烧成半截的卷烟。他的烟锅从不离口,戴一副银丝水晶眼镜,拐杖头上挂着个四条腿的小木凳,走到那里便取下小板凳坐在那里,点燃抽剩下的半截卷烟,拿出他那牛角制的胡须梳,边抽烟边梳理他的花白胡须,他就是我们的族长。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辈份我不知道,我的爷爷见了他毕恭毕敬。族长的权威除了平时受人尊敬外,更重要的表现在祭祖活动中。

  每年临近祭祖前的一个月,由族长召集本族各大户的长者,研究具体事宜,其中最主要的是请本族中学问最深的、有一定资历的人写一篇有水平的祭文。写祭文的人必须有功名,这一人选的确定往往要争论很长时间,一旦定夺,其它事情就好解决。如摊派经费,确定祭祖时的主持人、主祭人、宣读祭文的人,祭祀活动开始和结束后的活动安排,以及各种执事人的分工等。安排好后与会者各执其事分别办理,到祭祀开始谁负责的环节上出了问题,谁就得受到很重的处罚。

  祭祀开始的前一天,要杀一口大肥猪,猪头、心、肝都被做为供品,摆上供桌,其它的供参加祭祀的人饱餐一顿,剩余的按户数多少分成若干份,散会之后由各家带回去。

  清明节的早晨,祠堂院里特别热闹,大门上张灯结彩,对联彩灯多以黄绿白色为主,红色很少。门外搭起席棚,吹鼓手吹响喇叭迎来送往,大庭里中门大开,每年只能见一面的祖先影图高悬在大庭正中的墙壁上,这张比我家的大的多。最上面三排人物全是画像,第一排三人穿着古朴,第二排约七八个人,头戴乌纱,身着官袍,第三排则较多一些,约摸十七八个,头戴红缨瓜笠帽,身着清代官服,人物约一尺多高。再下面是长约五寸、宽约一寸的长方形方格,约10多排,每排30个人,上面每排每格都写着人名。下面几排空的,据说每隔数年要把能代表家族荣耀的,已去世的人名填写上去,对于上影人资格的审查是十分严格的。记得我8岁那年参加祭祀回来,我爷爷满脸不高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当父亲询问原因时,爷爷生气地指着我说:“他太爷是前清进士都不能上影图,谁能上影图?”原来在那次祭祀完毕之后,曾讨论上影图人选的问题,很多人认为我太爷有资格,但有些人提出虽是进士却没做官,最后被否决了。用现在的眼光看,上影图人不但要有功名,官职还得在七品以上,因此我们家族的影谱从此就中断了清末民初的这段。从此以后,由于兵慌马乱,时局不稳,祭祖活动再没有搞过。这张影图解放初被付之一炬,刘氏宗祠也就不复存在了。

  影图挂好后摆上香案供桌,族人代表全体肃立,由族长主持祭祖仪式,唢呐声中三位德高望重的族人代表焚香烧表,其他人依辈份肃立于后。1948年的活动是最后一次,约有60多人参加,满满站了一院,当3人上完香叩头时,院子里的人也随即跪倒,三拜九叩完毕,全体肃立,族长高呼“读祭文!”一位举人身着长袍马褂,跪在侧面放好的垫墩上,音乐戛然停止,宣读人之乎者也,足足念了5分钟,声调长短不一,抑扬顿挫,甚是好听,但念的什么内容我一字也未听懂。读完祭文以后,族长接过文稿,三叩首后当堂烧化。接着唢呐齐鸣,族人按照辈份又由代表上香,时间持续得很长,至少也有五六辈人。我这一辈人一则年少,二则辈份太低,连上香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和外姓的孩子们在一旁看热闹。祭礼完毕,族人代表入席就餐,少不了大吃大喝,开怀畅饮,屋子里院子里猜拳行令,热闹非凡。我们一伙孩子围在院子看得馋涎欲滴,谁也不想离开。宴席散后,“领份子”开始,院子一角的大案板上堆着一大堆切好了的熟肉,两蒲篮(竹编的大盆状物)馒头,一人称肉,一人发馍,一人核对名单。领份子的人一字排列,井然有序,我对这一程序了如指掌,宴席还没有散的时候我就守在大案旁边,一开始我就领到“份子”。核对的人在我爷爷的名字上边划了个钩。我拿到份子如饿虎得食,用不干净的手抓着肉片往嘴里塞。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肥肉吃起来特别香,以后经常吃肉,总觉得不如那次的肉好吃。

  清明节的另一项活动就是上坟烧纸,这一习俗由来已久。老戏《唐王游狱》(又名《大上吊》,《十万金》)中有一个名叫胡烧纸的人,身为乞丐,却有个胡烧纸的怪癖,每有一点钱财,别的什么都不干,便买了纸钱烧化,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烧化的纸钱不计其数,临终到了阴间积攒的金钱达10万余两。唐太宗梦游地狱,无钱打点,曾向胡烧纸借钱。由此看来,烧纸的习俗至少在唐代就有了。人们以为活人要花钱,没钱不能生存,死后到了阴间也得花钱,否则也不能做个舒坦鬼。于是人们以胡烧纸为榜样烧起纸来,但绝不胡烧,只烧给自己的祖先。同时,不随时随便烧,只在逢年过节,如过大年,清明节、十月一送寒衣等与鬼魂有关的节日里烧纸,纸钱是用真钱换来的,花活人的钱太多,活人也是不干的。我能记事的时候,方孔铜钱不再用了,银元、铜板、关金、金元券都在流通。但给死人烧的纸钱还是旧制,比较讲究的是买十几张金银箔,大斗方纸,用纸凿打成方孔圆形,一串串连在一起,像一串串金银钱币,这种东西叫金银纸。另一种是用一种叫大红金的小块金银箔,约有烟盒大小,每包一百张,有金银两色,这种纸比斗方纸的质量差得多,是用金银粉涂在纸上制成的,每两张可以折叠成一个元宝,在我看来倒像一只小船,这叫金银锞子。后来又出现了一种仿银元样子做成的纸制金银币,和现在的五分硬币大小相似,只是上面加了冥国银行的字样,看来阴间在民国二十多年的时候也有了银行,大概是现在的银行家或金融家兴办的企业。后来又出现了冥洋票子,都是木板刻印的,面值大的惊人。随着时代的变革与进步,现在给死人殉葬的东西花样更多,有汽车、电视、房屋,甚至金山、银山之类,不过都是纸糊的。后人们用这些廉价的纸货来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是可以理解的。那时候我最喜欢和老人们在一起叠纸锞子,我的小手很快,受到长辈的表扬就更卖力了,叠完满满一箩筐才结束。这一准备工作一般都在节日的前一天下午进行,第二天清早去上坟。上坟时母亲按照惯例要炒一盘韭芽粉条肉丝的新鲜菜,蒸一笼雪白的馒头,拿一瓶酒装在篮子里,孩子们跑在前面,老人们走在后面,一路说说笑笑,像赶庙会一样高兴。

  我家祖坟在汭河川道的七里头沟外的南山脚下,清明节川道上柳丝吐蕊,杨花初绽,百草萌芽,一片新绿。清晨,河道里的雾霭还未散尽,汭河两岸的山峦笼罩在轻雾里,像一层层透明的淡蓝色轻纱,层次分明。汭河像一条银色的绸带,弯弯曲曲向东流去,一座座菜棚错落有致,勤劳的人们早已在自己的菜园里开始了劳作,整个阳保川道里春意盎然。上坟的路上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呼吸新春的泥土芳香,使我们感到无比的快乐。穿过一排排杨柳交织的林荫道,进入七里头沟地界,向南眺望,一棵小山似的大树映入眼帘,这是我家祖坟的标志。这棵老槐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杆要4个人手拉手才能围住,树冠像一把大伞遮天盖地。这棵树虽然年龄很大,但生机勃勃,每年都枝繁叶茂,也没有虫蛀,显得格外年轻,精神抖擞,站在树下,使人不由得会产生敬畏和恐惧。老人们把它看成神树,不准我们触摸,树下是坟地,约10多亩大,四方四正,四角有石雕拴马桩,里面到底埋了多少代人谁也说不清楚。在我的印象中,这里没有新坟,所有的坟堆都光秃秃的,有的还有一些痕迹,有些已陷为平地,整个坟地是黑乎乎的一片,长满了低矮的小草。每年除了清明节之外,很少有人上坟。上坟的人很少,而我家的人是去得最多的,从没有变更过,年年如此。青草季节,牧羊人有时也到这里放羊,其余时间这里死气沉沉,无人光顾。

   每年到坟地以后,我祖父总要在坟园里漫步一阵,发现鼠洞、陷坑之类,便叫同去的人一起在周围的田地里抱些土块填塞、踩实,若发现各个坟头上压有白纸,爷爷总会自言自语地说:“你××爷今年比我们来的早。”从他的话里,我似乎感到偌大一座家族墓地,如今上坟祭奠的几乎没有几个人了。从此我决定,长大后每年都要上坟烧纸。祭祀活动非常简单,所有的人跪在大槐树前一个用土坯围成的小方框前摆好祭品,然后点着烧纸把要烧的东西一点点扔进火里。当烧完一大半时就停下来,等到纸货都化为灰烬,便叩三个头起立,剩下的纸张由孩子们拿到各个坟头上用小石块压上几张,一会儿坟院里白花花一片,好似一朵朵白花。压完纸,大家聚在老槐树前,由爷爷领着我们在其中的几座坟前分别烧了纸,现在回想这几座特别受优待的坟,可能是爷爷的直系祖先,难怪他要带这么多纸钱,即使有这么多,分到众多亡魂手里,恐怕也所得无几了。烧完纸钱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泼散”,就是把带来的酒菜献果之类的东西向各个方向撒出去,让亡灵能美餐一顿。其实人们是很吝啬的,把一个馒头掰成碎块向四面八方撒出去,酒也是如此,每个方向洒一些。出门烧纸是不能带筷子的,撒菜的时候先在野地里找几根硬一点的草杆做筷子,用它夹着菜向各个方向撒出去,然后大家坐在草地上和祖先们共进午餐。泼散后剩下的食物很快就被活人吃个精光,吃得最多的当然是我们一伙小孩子。这时候不见祖先的影子,坟园里飞进来的乌鸦、麻雀早已把我们给祖先的祭品一扫而光了。解放后,土改、合作化等运动中,都没有人动过这块墓地。1958年以后,坟地被开垦为农田,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也不见踪影了。从此,刘氏家族的祖坟园不复存在。刘氏家族日渐没落,家道不济

  我太爷刘全世像

  我家也有自己的坟园,在汭河北岸距瑶池沟半里的纸坊湾,背靠回中山,面临汭河,左右两山环抱,可谓是风水宝地。坟园南面是铁佛寺,寺内正殿三间,殿内除泥塑神像外,因供有几十尊铁佛而得名。两面各有一个偏殿,一个供奉山神、土地,另一个供奉黑虎灵官。解放后,寺院成了小学。每当烧完纸,老人们还要领着我们到寺内敬香,院内有几块石碑,一块记载民国初年维修铁佛寺之事,碑文和书法都是我曾祖父的作品。坟园里埋葬着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四曾祖父、爷爷、奶奶、三爷、三奶。曾祖父的坟上有一块大石碑,刻满碑文。解放后碑被推倒,断为两节,“牧儿打碎龙碑帽”,碑身成了磨刀石。文革中,坟园被平成了篮球场。1999年,瑶池村把坟园卖给了当地农民,修建了房屋。据在场的人说,挖出来的骨头满地都是,后来用架子车拉着倒到山沟里。从此,刘氏家族和我的家庭都没有了祖先。我的父亲80多岁还健在人世,小时候我在老槐树下许下的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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