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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流的消失

2011年03月27日 来源:作者原创 点击数:

  泾河是流经我家乡的一条河流,发源于六盘山麓,流经宁夏的泾源、甘肃的平凉、泾川、陕西的长武、彬县,到了咸阳与渭河相遇,继续向东流去。就是这俩条河流古时候还有一句著名的成语“泾渭分明”,意思是说,泾河流域植被不好,泾河浑浊,渭河流域植被好一些,渭河清澈,俩条河水合流一起,截然分明。但是现在站在俩条河水相遇的地方,从高楼林立的咸阳到车辆穿梭的高陵,几乎看不到泾渭分明的样子,远远望去,由于过度开采河沙,昔日美丽的河道满目沧桑,废弃的沙堆,杂草丛生。走近身旁,似乎还会有难闻的气味弥漫,如同得病的老人一般,气喘吁吁。

  往上走,一直走到泾河源头——老龙潭,海拔2800多米以上,进入六盘山腹地,生长着茂密的次生林,一座山岭接着一座山岭,因为保持了比较好的植被,能看到大地最本真的形状、颜色,久积的岁月的沉淀,甚至冰川季运动的足迹,这里夜晚的颜色,山体如血的喀斯特地形的颜色,一起孕育了这条河流和生命。继续沿着河水的脚步进入,能够听到河水本来的流淌的欢笑声,最后我们看到了一池清澈的海子。这就是老龙潭!

  一条河流的根部原来是这样的简单,如同所有江河的涌动,代表了大地本来就有的奔涌的冲动,大地把自己的起伏交给了河流,河水流走了,大地还在,山还留在这里。我们已经无法准确说出这条河流的年龄,但是我们却能深深地感受到它的沧桑!不知道从那一年哪一月那一天哪一时开始了自己的旅行,走啊走,一刻不停地走,似乎并没有走累走完的一天,尽管我们人类在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不断地消耗、折磨、污染,在截留它的脚步,在挖它的河道,在索取它的河沙,也都没有阻止它的前行,把一些山流成了河道,把一些河道流成了山,一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这么多流走的时光,我们只能用川流不息来说明。

  就是这样一条小小的河流,让我看到了它的力量和坚韧。从老龙潭下来,切割出两岸陡峭的峡谷,水流越来越大,不断地击打着岩石,似宣泄似呼啸似欢笑,喷涌而下。我沿着泾河一路走来,我看到被河水滋养着的崆峒山,它的伟岸和美丽的四季变化;我看到最初的干净的河道,它的被流水冲刷着的岩石的白;我看到沿途袅袅炊烟升起的泾河人家,静默的生活;我也看到泾河流经的几个县份的沧桑和每天发生的变化,林立的楼群,高耸的烟囱,以及所谓现代生活对河水的肆意索取和污染。

  就是这样一条小小的河流,让我看到了它的包容和伟大。从老龙潭开始,人们就没有放弃对它的侵蚀,拦腰筑起水泥坝,妄想把老龙潭的水引开,肆意的开掘着两岸的岩层,破坏它的结构,北岸的山上更惨,几乎所有的植被不见了踪影,大山已经变成了乱石坡,不断会有破碎的岩石滚落下来,这还不够,有些人为的建筑正在建起,神秘的老龙潭已经被辟为所谓的旅游地,一些人在那里买票,堂而皇之地讲解着关于这条河水的过去和未来。从平凉城西开始继续向东,河水逐步被改造着古老的河道,几乎所有的县份都筑起橡皮坝,截住河水形成一个小的湖面;然后河水在盈满了尘世的欲望之后,又开始艰难地流出来,向东流去。从泾河的支流大岔河开始,已经有现代工业造纸、制革的污水不断地流入,重金属和恶臭的碱水,从热电厂、水泥厂不断排出,有的企业甚至为了逃避环保部门的监控,选择在夜晚排放。被严重污染的河道也在慢慢变化,昔日在风中摇曳的芦苇荡,已经成为遥远的传说。四十里铺的芹菜、泾川的西瓜、长武的辣椒,因为河水的污染不能再种植,包括这些地方自己的地方文化特色名吃和习俗,因为工业化发展已经失传。泾河儿女正在作践着自己的母亲河!

  二

  我总是期盼着一场大雪的到来,因为只有这个季节,泾河两岸各州府县的建设工程才会停下来,洁白的积雪还会把那些千疮百孔的泾河滩地覆盖,会把起伏不平的山峁冷冻在那里,看不到电厂的大烟囱冒出的浓烟;会把稀稀疏疏的山林冷冻在那里,任凭西北风簌簌地刮过去;会把平静的细细的河水冷冻在那里,永远发出冷冷的亮亮的光泽;会把我们童年的所有梦想冷冻在那里,仿佛那泾河的波浪全都爬上岸边去,仿佛那些起起伏伏的山峁已经代替了河水在整个泾河川里喷涌,自然有寒冬垂钓的老人,有沿着河堤散步的伴侣,有用弹弓玩打鸟儿的孩童,有在河边拣泾河石的男子,有在河边照相的外地游人......

  我总是想象五千年前的十月天,黄帝带着他的兵马浩浩荡荡向崆峒山进发,那个时候的泾河川,河水波涛汹涌,两岸烟雾缭绕,仙乐阵阵,不知有多少农民停下耕地的牛对,装上一锅烟吃上,看着这人间奇迹的演绎;不知有多少樵夫停下手里的砍刀,欣赏着这时的威武和庄严。也一定还有在河边取水的农妇,她们把木制水桶放好,一边用勺舀水,一边擦汗,当看见祥云出现的时候,双手合十,口里念着感恩的词句。她们一定想象着天空中的云朵,一定住着天上之人,能够看到她们幸福的生活。

  现在泾河沿线还能看到许多石窟,尽管经历了千百年的风雨早已破损不堪,有的地方仅仅只有传说而找不到佛龛了。但是我们能够见到的泾川的王母宫、大云寺、南石窟寺已经连成百里石窟长廊,这在世界佛教史上也是罕见的。据记载,这些石窟也经历了许多的磨难,上世纪二十年代,就有外国人不远万里跑到这里盗取石窟的壁画和佛像,那时候,政府羸弱,几乎无暇顾及这等事情,只要没有看见就等于没有,整个社会都是民不告官不究,何况我们这里地域偏僻。好在当地的民众不答应,硬是把这些强盗赶走了。这一切泾河目睹了。

  那时候可能万马奔腾,那时候的河水一定清澈见底,一大片滩地上有最细软的泥沙,河水在上面恣意流淌,流到哪里就是哪里,流出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看着河水从沙地上一滑而过,一条一条美丽的鱼族,能够看到它们游过之后光溜溜的印痕,想象在如此柔弱的河道里流过是多么的惬意和幸福!一个人的一生要是像这条河流一样顺畅,也一定是幸福的。不要像现在,我们走在河滩上只能一步一趋,挪过右脚之后才能挪左脚,多么无奈和多么笨拙。

  路都是脚走出来的。鲁迅先生说,原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河水也有自己的脚,可能有一千只一万只脚,一走就会走出很深的脚印来。如同人生,总会有美好的梦想在吸引着我们,河水也是有梦想的,任何理由都不足以留住它,你可以建起大坝,聚砌河水,你可以随便改变河道,驱使它走向更加坎坷的河道,但是河水的梦想不会变,即使因为沙漠、高温、干旱,或者人为地用河水发电办工厂,在整个冬天变成冰块,被取水人用袋子装上取走,用黑黑的牛粪烧成开水,熬成浓浓的茶水,每天这样每天这样,从工厂里冒出的热气,从火炉子升起的水蒸气,它们上升到天空变成云朵,遇上一阵秋风下起雨来,落在地上又重新变成了河流。

  站在泾河的身旁,我的灵魂,我的整个身体仿佛已经挣脱了烦恼的束缚,跟着河水缓缓地脚步在向前走去。童年的激情,已经逝去的或者还没有逝去的青春、激情,砰然唤起,我浑身发热,我的脸庞发烫,如同喝醉了酒一样亢奋,我想大声喊叫,我想念出我自己的诗句,我想疯狂地奔跑。

  我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生活的太累了,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这点激情。我始终穿着整齐的西服,打着各种颜色的领带,领带可能是我最后的一点点色彩。我必须这样天天穿戴整齐,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疼,我已经忘记年轻时候为爱情发烧的样子,我的理想只能在梦里实现。今天在泾河边我竟然找回了许多逝去的时光,我差不多已经老了,但是还有许多路要走下去。泾河走过了几千年还这样走着,一流下去,就到了陕西省,一直到高陵县,与渭河会和,继续向前走去。

  我想一个人灵魂里渴望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骨子里都有的一种原始欲望,什么东西都想得到,能得到反而不值钱了,怎么想都得不到的越想得到。人就是这样的虚伪,从不说出来。但是,人做不到的大自然却做到了,逶迤的群山尽管永远沉默无言,但一年四季风霜雨雪春夏秋冬的变化,宛如千年的思想者在向我们昭示着什么才是伟大。恣意流淌的河流起起落落清清亮亮,从不停止自己的脚步,不气馁,不攀高,让我们知道生命的意义。此时,望着泾河,就有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一股强劲的生命力痛痛快快从血管里哗哗流过的快感。

  三

  我至今无法想象二十年前的泾河到底有多大,记忆中的泾河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木船,也没有黄河边的羊皮筏子,老筏工光着膀子站在那里向你张望;也没有长江上“扬扬万斛船”,汽笛声声,单是那宽阔的水面已经让你头都晕了。泾河水涨起来的时候,芦苇也跟着长起来。河水里肯定有鱼在游动,可惜北方人不爱捕鱼,钓鱼的都很少,鱼族可以大大方方地游来游去,没有人干扰也没有什么危险。芦苇长得很高,会开着芦花,微风吹过来,从一根芦苇传播到所有的芦苇,随风摆动着纤细的身躯也是一种波浪。有时候,早晨的太阳旖旎的光芒斜射过来,更显芦苇的高大,如果有几只水鸟更加迷人,鸟儿轻轻地站在荻花的头上,那株芦苇会和身边的几株芦苇一起慢慢地弯下腰,弯下去,弯下去,突然那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起来了,那几根芦苇好像画了一个圆一样,重新站起来;一股让人心动的韵律,自水中沿着修长的芦苇一直传到芦花上。那些荻花好像在偷偷地笑,不时传来鸟儿的调情声来。倘使月明星稀的夜晚,一轮圆月又是格外的圆,仿佛依在芦苇之上,有几丝伤情有几丝感慨,往往充满妖氛。仿佛在唐宋诗词里面说出来,或者在清人的笔记画里见过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河水退下去了,芦苇常常半身泥泥的痕迹,都在那里站着随风点头。倘使一段一段的芦苇连成一片,仿佛万顷芦花霎时开开,已经看不到河水了,视线里面有鸟的身影,有飞起来的芦花,也有一丝儿甜甜地泥土味。这时候,芦苇已经成熟了,谁家的芦苇谁家出人来收割,一捆一捆地码在河边,过不了几天,芦苇被拉到一家一家的院子里,重新摊开,让十月的天气晒上几天,干得差不多了,开始剥掉叶子,地上铺上旧席子用石磙来回碾平,为了让芦苇保持洁白的身子,有的人还会用加了硫磺的水再洗一遍,才开始编织席子。家家编织好的席子卷成卷,就可以上市买了。

  我第一次看到别人家编织席子,是在同学家里,同学的妹妹没有念多少书,但是编织席子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但编织出奇的快而且品质好。我那时真是看花了眼,想象着倘使找得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将来肯定享福。所以跟着学了好几天。大概过了好多年,我突然看到了这位女子,她已经是一中年妇女了,身子很胖,一个儿子在城市里打工,她在村口开了小卖部。我问她还编织席子吗,她有些茫然地说,河水快干了,芦苇早没有了,再说现在谁还在炕上铺那种席子,睡得都是席梦思床垫了。然后赶低头忙自己手头的事去了。这样的情景大概就是现在的泾河了,光秃秃的河岸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泾河边上的芦苇,肯定有别于南方江河湖泊的芦苇,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它也是扎根于河水,汲取了太多的霜露,太多的波光,开而为花,尽其短短一生,站出一道黄土高原上的风景,不是英雄也应是志士。我们只有想象泾河与它自己两岸的芦苇,一起披霜戴月,霜一样的浪花,霜一样的芦花,在朝阳中,在月光下,窃窃私语,述说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记忆里去了,就像泾河也不能回到从前。河还是河,我就是我,我只能是这一段时间的见证和记忆。一条河流从它开始流动的地方就注入了生命元素,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在一起流淌。沿途的生生死死,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太阳落了会重新升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然规律是任何力量无法抗拒的。我的记忆只能是人事更迭,已经消失了的,将要消失的,地面站立的,飞来的,飞走了的,和我亲爱的泾河一起走在这块大地上。泾河与任何人无争,泾河不属于谁,泾河就是我们家乡的历史,在缓缓流过。

  诚如是,我又有何争啊!我只记得我的泾河,即使有一天从地面上消失了,也还在我的血管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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