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堂:天下梁姓的精神原乡
“在甘肃平凉的黄土深处,埋藏着天下梁姓的根脉——安定堂。从西汉商贾到东汉权臣,梁氏家族历经浮沉,涌现出三位皇后、七位侯爵,书写了三百年外戚世家的传奇。如今,千年古槐下仍回荡着‘安定乌氏’的辉煌往事。”
初冬的陇东,大地染上了一层厚重的苍黄。站在甘肃平凉泾川县玉都塬上,脚下是枯萎的蒿草,眼前是纵横的沟峁。一阵风掠过,卷起尘埃,也掀开了那本沉睡千年的家族史。这里是一个消失的古县城所在地,是史书上那个著名的地理坐标,天下梁姓魂牵梦绕的根脉祖源地——安定堂。
安定乌氏:县治三迁均在今平凉境内
关于梁姓的起源,源流众多,或出自华夏最古老的嬴姓、姬姓,或是以国、以地、以邑为氏。而“安定乌氏梁氏”,便是“以地为氏”的一个典型代表,其辉煌的起点,就埋藏在我们脚下的这片黄土之中。
要读懂“安定乌氏”,必先了解“安定郡”。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从北地郡划分,设安定郡。郡治初设高平县(今宁夏固原境),后迁临泾县(今泾川县境),乃西北重镇。
乌氏县,安定郡下辖县之一。据《史记·匈奴列传》《括地志》记载,约公元前337年,秦惠文王灭乌氏戎设县,县治在今平凉城西北崆峒镇胭脂川一带。居延汉简记载,西汉乌氏县治移至今平凉城东十里铺大岔河一带。东汉乌氏县治,又迁至今泾川县北塬玉都镇一带,县名更改为乌支(一说乌枝),北魏废而复立,西魏彻底废除,改设乌氏驿。
关于“乌氏”二字的读音,学界尚存争议。有人读“wū zhī”,有人读“yān zhī”。胭脂川、胭脂河之名,据说出自“焉支”“阏氏”,后演变为“胭脂”。乌氏,《辞海》读“wū zhī”。无论读音如何流转,安定郡乌氏县在特定时代的历史地位,却从未改变。
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一个家族的命运与一个王朝的兴衰紧密相连。
弃商从政:乱世中一个家族的崛起
西汉时期,安定梁氏在史籍中尚显沉寂。转机出现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时期,因孔子弟子梁鳣(读zhān)在弘扬儒学方面的贡献,武帝下诏敕封梁鳣后人梁睦为迪国侯。这道诏书,为梁氏家族打开了一扇通往庙堂的大门。
当时,张骞凿空西域,丝绸之路商旅渐繁。梁睦的儿子梁子都、孙子梁桥,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历史机遇,投身于蓬勃的国际贸易之中,驰骋于丝绸古道,迅速积累了巨额财富,成为名动西北的巨商大贾。
财富的积累为他们换来了政治上的入场券。汉成帝建始元年(前32年),为表彰梁桥对国家的贡献,朝廷任命梁桥与其子梁溥(读pǔ)为军司马,入京为官。梁氏家族由此迁至长安附近的兴平茂陵定居,完成了从地方豪商到中央官吏的关键一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王莽篡汉,天下动荡,梁桥审时度势,辞官带领族人离开是非之地,重返相对安稳的乌氏故地。梁桥的孙子梁延被任命为安定郡司马,定居乌氏县。梁延的二儿子梁统,出任安定郡都尉,他审时度势,归顺东汉,加封宣德将军。随后助光武帝平定陇右隗嚣,封成义侯,兄弟梁巡、梁腾封关内侯,梁氏家族踏入东汉朝堂。
建武十二年(36年),梁统主动放弃兵权,入京任职,改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他的四个儿子都被任命为郎官。随后,他出任九江太守,卒于任上。至此,安定梁氏完成了从富商到官僚,再到世宦家族的华丽转型,为其后的辉煌奠定了基础。
才子梁竦:崆峒山下的忧思与企盼
梁统死后,爵位由长子梁松继承,被委以重任,迎娶了舞阴长公主,成为梁氏家族的第一位驸马。刘秀驾崩后,汉明帝继位,梁松曾一度“受遗诏辅政”,官至太仆。后因一桩小事被革职下狱,死在狱中,梁氏家族遭遇第一次重大挫折。
梁松的二弟梁竦,才华横溢。他少年成名,二十岁时便以精通《孟氏易》而闻名遐迩。兄长罹难,梁竦与弟弟梁恭受牵连,被流放至遥远的九真郡(今越南北部)。在被押解南下的漫漫长路上,他心中冤屈难平,挥笔写下了《悼骚赋》,将满腹心事付与江流。
不久,汉明帝将梁竦等人赦免,允许他们返回故乡安定乌氏。历经此番磨难,梁竦对仕途心灰意冷,闭门谢客,发愤著书,写成了《七序》。班固评价此书:“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梁竦作《七序》而窃位素餐者惭。”
一日,梁竦信步登上崆峒山(那时叫笄头山),极目远眺帝都方向,慨然长叹:“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州郡之职,徒劳人耳。”这段话道出了古代士人终极理想。
汉明帝死后,汉章帝即位,将梁竦的两个女儿召入宫中,皆封为贵人。其中小梁贵人为章帝生下了皇子刘肇,这无疑是梁氏家族再次崛起的绝佳机会。然而,宫闱深处的斗争远比朝堂更凶险。窦皇后强行将刘肇收为养子,为绝后患,罗织罪名,害死了两位梁贵人,诬陷梁竦谋反,致其冤死狱中,梁氏家族再次流放九真,舞阴长公主被软禁。
梁氏家族的命运,再次跌入谷底。
满门勋贵:三百年望族登上权力巅峰
历史的转折总在不经意间到来。汉章帝死后,年幼的汉和帝刘肇即位,窦太后临朝称制,外戚窦宪兄弟权倾朝野。和帝成年后,联合宦官发动政变,扫除了窦氏势力。他追尊母亲恭怀皇后,迎回外祖父梁竦亡灵,陪葬于恭怀皇陵之侧。梁竦的三个儿子全部封侯,赏赐巨万。他还认真研读了外祖父的遗著《七序》,深受影响,被史家誉为一代明君。自此,梁氏家族迎来了命运的又一次转机。
梁竦的儿子梁雍,孙子梁商,承袭父爵,封乘氏侯。汉顺帝选中梁商的大女儿梁妠(读nàn)和妹妹入宫为嫔妃。阳嘉元年(132年),梁妠被立为皇后,梁商也因此地位飙升,官至大将军。虽位高权重,梁商却谦恭温和,在朝中声誉颇佳,堪称一代良辅。永和六年(141年)梁商去世时,汉顺帝亲临志哀。
然而,权力的魔咒再次显现。梁商死后,其长子梁冀继任大将军,弟弟梁不疑为河南尹。梁冀兄弟仗着姐姐是皇后,骄横跋扈,无法无天。汉安二年(144年),汉顺帝驾崩,冲帝、质帝相继即位,皆在幼年,皇太后梁妠临朝听政,朝政大权完全落入梁冀手中。仅仅因为汉质帝在朝会上称他为“跋扈将军”,梁冀竟胆大包天,将小皇帝毒死。之后,梁冀又迎立十五岁的蠡吾侯刘志为帝,即汉桓帝,并将另一个妹妹梁莹嫁给桓帝为皇后。此时,梁氏一门,权势熏天。
元嘉元年(151年),皇太后梁妠去世,汉桓帝为求自保,进一步加封梁氏家族。史载,梁氏族人出了三位皇后,六位贵人,三位驸马,七人封侯,两位大将军,女子封君七人,出任九卿、地方官及军事职务者多达五十七人,其势力之盛,超过东汉任何一家外戚,也是平凉历史上最显赫的名门望族。
安定堂号:天下梁姓仰望的精神原乡
盛极必衰,是历史无情的规律。延熹二年(159年),皇后梁莹病逝。汉桓帝暗中与亲信宦官合谋,调动禁军,发动“倒梁”政变。梁冀与妻子孙寿自知不免,双双饮毒自尽。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血腥的清洗,皇帝下令“夷三族”,梁氏家族无论长幼,尽数被诛。
显赫三百年的梁氏家族,瞬间轰然倒塌。侥幸逃脱的族人,一支隐居安定乌氏故地,一支远迁江西瑶田,一支南下福建福州。时至今日,平凉及泾川仍生活着梁氏后人。
除了上述在政治漩涡中浮沉的显赫人物,汉代安定梁氏还涌现了其他领域的英才。如“举案齐眉”故事主角隐士梁鸿,以“八分书”闻名,受曹操赏识推崇的大书法家梁鹄,都以各自的方式,为家族增添了多元的光彩。
一千八百多年来,梁氏后人开枝散叶,移居世界各地,人杰辈出,均以“安定”为郡望,形成“天下梁姓出安定”的共识。梁姓在南方代表性堂号有泉州仪国堂、台湾梅镜堂等,但甘肃平凉“安定堂”,始终是他们族谱上最荣耀的标记,是梁姓人共同的精神原乡。
补充一句,“安定堂”不只是天下梁姓的祖源根脉所在地,也是历史上另外两个名门世家胡姓和蒙姓的郡望堂号。
行走在古乌氏县的废墟上,历史的烟云已然散尽,但家族的根脉,已深扎于黄土地。崆峒山下,大岔河畔,泾川北塬,在那棵3000多年古大槐树下,白发苍苍的长者,戴着石头镜,晒着冬日暖阳,喝着浓酽罐罐茶,敲着旱烟锅,向儿孙们一遍遍讲述“安定乌氏”那一段段波澜壮阔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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