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鸟送佛——北宋龙兴寺传奇

　　四

　　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年有余，此时已经历经两朝，到了宋大中祥符三年，离当年的三十年之约已经过了二十八载。

　　这一日，正是回香阁新掌柜接手的好日子，回香阁上下张灯结彩，所有饭菜一律五折。

　　这新掌柜正是当年回香阁的那个小二“小靴子”。他本名姓薛，十岁就到了这回香阁当小二，人也机警能干，这胡掌柜膝下无子，只有老来才得一女，比小靴子小了两岁。后来胡掌柜日渐衰老，这大堂后厅前前后后的事情也都交给小靴子处理。

　　那小靴子从小在这里长大，早已视胡掌柜为父亲，胡掌柜的女儿阿翠为妹妹，故而没有一点怠慢。胡掌柜见他心底善良，又精明能干，也就把阿翠许给了小靴子，招了个上门女婿，前几日也正式把店交给了他，从此那个“小靴子”便摇身一变成了“薛掌柜”。薛掌柜此时已经年过不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今日是他正式成为掌柜的日子，他决心要将这店好好经营，也不负了胡掌柜的一番栽培。

　　就在他正在店门口招呼客人的时候，一个穿着破烂的僧人徐徐从街头走了过来。这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薛掌柜本无心留意这许多人，只不过这近三十年来，泾州城自从重修了大云寺，佛法昌盛，天下僧人经常来此，百姓也对这些僧人极好，很少出现这样穿着破烂的僧人。

　　薛掌柜越看越奇怪，渐渐觉得这僧人有一些眼熟，但他实在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

　　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场赌约，大惊道：“哎呀！这不是智明大师吗！”说着立马跑了过去。剩下伙计皆是奇怪，这掌柜的怎么了？在这大喜的日子竟然去招呼一个叫花子一样的僧人。这些伙计年纪大多不过二十岁，哪里知道三十年前那场赌约，不过他们只当是泾州城信佛者颇多，掌柜的也是在今日做一件善事，于是也忙忙倒上了茶水。

　　这僧人正是当年立誓要去天竺寻找舍利子的僧人智明，薛掌柜招呼他坐下之后，立马差人去泾州府衙去通知知府大人，薛掌柜道：“就对知府大人说三十年前的赌注今日要见分晓了！”

　　其实这赌约本来还有两年，但是薛掌柜一见是智明，激动之余竟然忘了还有一位云江大师仍然在外，至今未归。

　　不一会，杜名就匆匆赶来，随同的还有当年在这回香阁的几位人士，不过他们此刻大多都以两鬓斑白。

　　就连杜名也早已白发苍苍，不过在他的任上，泾州城不但比以往更繁荣，而且民心一心向善，民风颇为简朴，他时常想这是当日吴义新劝他提倡佛法的缘故，而始作俑者正是此刻眼前的这位智明大师。

　　众人又重新齐聚一堂，不禁唏嘘感慨，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二十八年有余，众人问的最多的就是这二十八年来智明的经历，以及他到底有无求得舍利子。

　　行慈向众人行了一个礼，然后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个木匣，缓缓打开。众人注目，只见这木匣打开后，一阵刺目的光芒足足照耀了有半刻钟。白光过后，众人才见得这木匣中用白色绢绸打底，上边摆满了一些晶莹剔透的米粒大小的石块。

　　“这……这就是舍利子？！”杜名最先反映了过来。

　　智明点了点头道：“小僧不负众望，历经五年终于到了天竺国，而后用了二十年拜访天竺各地名寺，诉得心中愿望，终于求得这一千零八枚诸佛舍利，而后赶紧赶了回来，幸好不辱使命，在三十年之约前赶了回来。对了，不知道云江师弟归来否？”

　　众人听到此处不禁沉默，过了许久，杜名道：“不满大师，这三十年来我不断打听二位的消息，但是始终没有打听的到，只是去年的时候云江大师还曾托人送来一封信，说他已经走遍大宋的大江南北，甚至去了大理国，不过也只求得八百余粒舍利子。他本想赶紧回来，不料准备动身时听说南海诸国中还有不少信佛的国度，他准备动身去暹逻国，据说那里佛法昌盛，而且有不少的高僧诸佛舍利。不过此后再无音讯了。”

　　智明叹了一口气道：“哎……笃远师弟的毅力实在是令小僧敬佩，小僧搜集千余舍利后，就起身归还，而笃远师弟不浪费一分时间，即使过了三十年之约，也要求得更多的舍利，这份诚心我实在是比不上。只是这南海诸国有许多蛮夷之处并未开化，莫说佛法，我甚至听说还有茹毛饮血的国家，这云江师弟此去实在是危险重重啊！”

　　众人听后也点了点头，这三十年之约是小，可是如果云江大师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是让人痛心了。

　　其实不但云江这行程充满危险，就是智明自己的这一路也是九死一生，可是他想到云江为了求得舍利不惜远去南海，总觉得笃远比自己更加用心，心中不免愧疚。但众人知道这只是行慈大师品德高尚，凡事总想着别人的难处，别人的好处，却往往忘记了自己经历的那些艰辛。

　　这时薛掌柜道：“大师莫急，您与云江大师一心向佛，佛祖必定保佑，当务之急是先将这千余舍利子供奉起来，也不费您这三十年的苦心。”于是众人将智明大师送到了大云寺，不过此时普慧大师早已圆寂，他圆寂前留下遗愿，智明和云江日后归来，赌约获胜者为此寺方丈。

　　如今云江还未归来，于是僧人推选让智明先任主持，打理寺中事物。此刻的大云寺早已重新翻修，比以往更加庄重辉煌，而且朝廷也听闻有次佛教盛世，特下令，戴的二僧归来，在此地新修“龙兴寺”，以纪念二僧的功德。

　　智明就此入住了大云寺，不过他始终记挂着云江大师，每日诵经念佛，只求云江平安归来。

　　五

　　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两年，已经是大宋大中祥符六年，可是还是没有云江大师的消息，年初朝廷已经下令要在今年兴建龙兴寺安放千枚舍利，众人虽然不愿想等得智明大师会理，但是朝廷圣旨已发，谁也不敢抗令，开春之时，就有人来专门督促此事。

　　这一日泾州城全城肃穆，所有的商铺全部关门，所有的平民都被下令在家中不得走出一步，因为今日有一位朝廷大员要来泾州城颁布敕建龙兴寺的圣旨。

　　杜名率领泾州城大小官员，以及乡绅富豪早早就在城外等候。大约到了巳时，城南突然来了一队车马，看那浩荡气势定是皇家车队，杜名知道是颁布圣旨的大员来了。

　　车队到了泾州城门口停了下来，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士运足力气喊道：“向敏中大人到！”

　　原来这位朝廷大员正是宰相向敏中，而杜名正是他的门生。杜名见是老师到来，顿时大喜，立马上前迎接。向敏中虽然年近古稀，但是神采奕奕，看到自己的学生在此处颇有成绩心中也颇为自豪，这次他特地请旨来办理此事。

　　向敏中一见杜名就笑道：“立仁，你曾书信于我说要在此为官三十年，我百般追问之下才得知你是为了一个赌约，如今三十年期限已到，不知是哪位高僧赢得了赌约呢？”杜名却长叹一口气，向向敏中说了云江远去南海求舍利子一至今未归一事，向敏中也为云江的精神所感动，可是圣命难为，他不得不颁布圣旨，等不得那云江的归来了。

　　此时正是初夏交接之际，其实离那三十年之期严格来说还有些日子，但是众人都知道那云江是赴不了这三十年之约了……向敏中掏出了圣旨，开始念了起来，当众人听到要封智明、云江为国师时都不禁一阵伤感，不知那云江大师何时才能归来。

　　智明更是心中悲痛，虽然离那约定之期还有些日子，可是他近日听说南海诸国的一些事情，越听越是害怕，那云江大师能否归来实在难说，而他也总觉得自己胜之不武。颁布完圣旨后，向敏中特地将智明大师叫上前去，表示了自己的敬意，也道那云江大师一定会平安归来。

　　此刻谁胜谁负早已不重要，泾州城能重现舍利荣光已经是几百年来的盛事了，想到这一点，众人心中也有了一点安慰。就在此刻，众人突然觉得本来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变得暗淡起来，众人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城南出现了一团乌云正好遮住了太阳，那乌云正在紫合沟的上空。

　　过了一会只听的一声鸟鸣叫，众人这才反映过来，原来这不是乌云而是一大群鸟！“千鸟望春而还！”杜名心中突然想到了当日他在云江笔记中看到的一句话，心中似有所感，但是却惊诧万分，被自己的念头下了一跳，但是他嘴里却不自觉的说道：“快去紫合沟！”

　　众人不知道这知府是怎么了，竟然要去紫合沟，但是杜名顾不得他人，独自朝着紫合沟方向跑去，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窥，但是也跟着跑了过去。杜名一口气跑到了紫合沟，只见此时沟内尽是鸟类，各种类别的鸟竟然都汇聚在了这小小的一条沟中。

　　杜名看到这个景象，竟然浑身发软，他不禁为云江的天才所折服，颤颤巍巍的说道：“快……快派人取舍利子！”众人听后大惊，舍利子？哪里有舍利子？

　　杜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舍利子，就在鸟身上！”但凡谁听了这话都得以为杜名是个疯子，可是他可是知府大人，他的手下们不得不随着杜名走进谷中。说来也怪，这些鸟儿素日见人就会飞走，可是今日面对这些进谷的人竟然没有一个鸟儿飞走，反而落在了地上，有意向杜名靠近。

　　向敏中和智明也被眼前这景象惊呆了，只听的杜名说有舍利，可是这里全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鸟儿，哪里有什么舍利？只见杜名轻轻捧起了一只在他脚边的燕子，他将燕子举到了眼前，而那燕子的腿上赫然绑着一块白布！

　　杜名让手下捧着燕子，自己小心的解开了白布，而一颗白色的颗粒就从燕子腿上掉下，杜名立马接住，这白色的小颗粒正是舍利子！与那智明大师求得的并无异处！他将舍利子小心的捧在手中，走向了向敏中和智明，然后道：“老师、大师，笃远师傅的舍利子回来啦!!！”

　　众人这才反映过来原来这些鸟儿的腿上全部绑有舍利子，这等奇观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于是杜名和向敏中连忙让手下收集舍利子，而且特别嘱咐不得伤害一只鸟儿。向敏中自问学贯古今，却也不知道这件奇事的缘由，难道真的是佛法显灵？于是他竟然虚心向杜名求教。

　　杜名见自己的老师有疑问尚且向自己求教，不免想起当年他看到云江笔记中的那句话，明明不明白却不愿请教，不由得一阵脸红。于是杜名向众人解释道：“当日我初次遇见云江大师时，他曾在此地作画，而对紫合沟的笔注就是‘泾水之源，千鸟望春而还。’我当时不解其意，但是却心高气傲不曾相问。后来在云江大师临走前我曾问起，云江大师方才告诉我此处正是‘千年鸟道’所在！”

　　众人皆不知这“千年鸟道”是何物。

　　杜名解释道：“候鸟南迁北飞，乃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这候鸟当北方变冷时就飞向了南方而北方开春变暖时就飞回了北方。而每年候鸟迁徙每个族群的路线是亘古不变的，它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在半路上总会聚集一处休息这样的地方就叫鸟道。这些候鸟不论族群都会在鸟道中休息，然后重新启程飞往目的地。而这紫合沟就是一处鸟道，已经有千年未变了，不过此处已经算是北方了，所以在此处休息的鸟儿并不是很多。那云江大师年轻时发誓要做一副‘大宋河山图’，自然对这鸟道之事极为熟悉，想来是他远在南海知道一年内无法返回，只能找到这些鸟儿，将舍利子绑在鸟儿的腿上让他们带回来。”

　　杜名一席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原来竟然还有这等有气魄之人！不禁对这云江大师崇拜起来。

　　智明听后道：“阿弥陀佛，云江师弟不亏为奇人，这候鸟北还之事就连小孩都知道，可谁知道其中的规律呢？云江师弟竟然知道此处为千年鸟道，学识之渊博实在我等之上啊！而且他能精确的掌握这些候鸟的族群迁徙路线，知道这一批鸟儿会在泾州休息，实在是让人惊叹啊！我实在不如云江师弟，我认输！”

　　众人没想到智明竟然说出了认输的话，不过智明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云江真可谓是奇人，竟然能想出这么奇妙的法子送回舍利。

　　最让人惊叹的就是这些运载着舍利子的鸟儿竟然乖乖的呆在地上，直到人们取出了它们腿上的舍利子才飞走落在树上，这样的情况恐怕是云江也没有料到的，这件事谁也都解释不了了。

　　几千只鸟儿陆续被取走了舍利，它们都一一飞向天空，然后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三圈，才一一向四面八方飞去.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跑了过来，道：“大人，所有的舍利子全部收集完毕，而且此处还有一封信。”

　　杜名立马打开了信，信中道：“杜大人、行慈师兄亲启：

　　小僧云江不辱使命，历经三十年寻得舍利一千五百七十五粒，只是身在南海身染湿热之病，恐怕命不久矣。只得寄希望余这千鸟之上，小僧昔年立志走遍大宋河山，曾知道‘千年鸟道’一事，并且有幸得到‘千年鸟道图’，熟知每群候鸟迁徙之路线。我来到这南海时就发现此处鸟群正是与每年飞往泾州的鸟群正是同一群，眼看三十年期限已到，我自知难以回乡，于是与当地猎户山民捕捉候鸟千余只，系舍利于若我佛保佑，希望这千枚舍利能尽数到达泾州，惭愧惭愧。”

　　而信的背面还有半阕词：

　　卅年未归乡，坐观南海思北疆。何日千鸟载我还？回山。望见龙兴显佛光。

　　众人看完这信、读完这半阕词，都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云江大师为了重现泾州城佛舍利盛景，不远艰难远赴南海，最终竟然葬于异乡，他的这份赤诚和毅力，终将被后人铭记，这“千鸟送佛”的故事，也成为了泾州城一段美丽的传说。

　　作者简介：刘俨，男，生于1989年10月，毕业于陇东学院历史系专业，现工作于泾川县博物馆。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