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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童年

2013年06月17日 来源:网络 点击数:

  今天是父亲节,我的父亲去世已经八年了,写此短文,以怀之!!

  父亲是公元2005年农历3月20日去世的。他的一生是充满苦难的一生,尤其是他孤苦无助的童年,是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经历过的。我很想为他的童年写一点文字,可是每每坐到桌前,总觉得纤笔如椽,心情难以承受这巨大的悲痛,无法下笔。

  父亲是个苦命的人。他九岁丧父,和祖母姑姑相依为命。苦命的人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他的人生注定是要遭受煎熬的。祖父一辈有亲弟兄三人,祖父排行老大。祖母是四岁时被用毡带子裹着背回来的童养媳,十六岁和祖父成亲,生过四个孩子,有两个一生下来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就只有父亲和姑姑。祖父常年在外给别人做工挣钱,二十九岁得了痨病,没有钱医治,回家三个月就离开人世。那时,只有九岁的父亲,其实对他的父亲还非常陌生,更别说起享受过父爱。

  在父亲的记忆里,祖父的印象是很模糊的。父亲说,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和祖父一段很短暂的团聚。祖父和来拜年的客人几乎一起回来,一起离开。记忆最深刻的倒是,祖父得病以后回家躺在床上,祖母端汤熬药的情景。那时家里没有粮食吃,全家二十多口人,挤在一处有三孔窑洞的破地方过日子。祖父生病回家,大家腾出了一孔窑洞给他住,一方面为了治病,另一方面是因为祖父得的是当时无法治愈的“痨病”,怕传染给其他人。祖父生病的日子,是全家四口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但也就三两个月。祖母等家里吃过饭再回去给祖父做饭。那时没有麦子吃,只有不多的高粱面,用来给祖父做糊糊。一碗糊糊,祖父那个时候已喝不完,先让父亲喝过半碗,他才肯喝。喝完糊糊,祖母就用两截破砖头支起药锅替祖父熬药。

  祖父是在临近年关的一个很冷的夜晚去世的。父亲说他被祖母的哭声惊醒的时候,破窑里面已经围着许多大人。他们替睡着的祖父穿衣服,那是很新的衣服,祖父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长长短短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在祖父身上,只是看不见祖父的脸——祖父的脸上遮着一张白纸。父亲说,他还要伸着脖子看的时候,就被人强领到其他的窑里了。再后来,他就再没有见过祖父。

  祖父去世以后,二爷曾想让祖母改嫁他乡。那时祖母不到三十岁,作为年轻的寡妇可以卖个好价钱。但是祖母怕失去亲爹的父亲和姑姑受罪,硬是不肯改嫁。恼怒的二爷,狠狠的打了祖母一顿,把收别人的钱退了回去,然后就把祖母和两个孩子赶出了家门。

  父亲说,祖母领了他和姑姑出门的时候,只拿了一条不能再装粮食的黑山羊毛织的破口袋,用它当被子,替儿女遮蔽风寒;端了曾经给祖父熬药的一口砂锅用来做饭;还有一只缺了半边的木马勺当碗;一只仅剩一只耳朵的陶罐装水——这些家当,到我能记事的时候,有些似乎还见过。

  祖母领着父亲和姑姑找了山下别人家废弃的一孔破窑住了下来。院子长时间没有住人,荒草有半人高。没有炕睡,祖母就在破窑中间铺上了一层麦草,晚上,一只胳膊搂上一个孩子,上半身盖着自己的破衣服,下半身盖着破羊毛口袋。没有地耕种,就去山下的深沟底开垦别人嫌没有路而撂荒的地来种。祖母是小脚,要下到沟里开荒,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姑姑,得搀扶着她,一不小心就会滚到沟底。那段日子,曾在父亲的心里刻下了深深地印痕。多少次,父亲回忆起来,还是满脸忧伤。

  这样过了不到一年,实在难以活下去,祖母便领着父亲和姑姑揽下了当时一个财东的一处山庄,谋活路。那山庄在距老家二十里地的枣刺湾,北面与泾川梁河乡的上梁村隔一条黑河,东南西三面都是莽莽荒山,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顶稍宽的大路。那里山高路陡,多是荒地。当时的财东,正是看上了这地方能养牛羊,所以修了一处两孔窑洞的庄基,招募长工来替他放牛羊守山。靠近庄基的山地早雇人开垦出来,有十多亩,可以耕作粮食。一切准备好,却找不到守山庄的人,因为许多人嫌枣刺湾荒凉,水质不好,怕把孩子吃瘸了,所以不愿去。祖母知道以后,为了母子活命,领了孩子才去。耕种时节,财东找人来替祖母他们播种,闲暇时节祖母和两个孩子就替东家放四头母牛三十多只的一圈羊。每个早晨,六岁的姑母赶着四头牛,十岁的父亲吆了一群羊,各人领一只狗,祖母扛着锄头,大家离家到山上去,快到天黑的时候,才赶了牛羊回家。

  日子虽然辛苦,倒也少了许多烦扰和不安。那个时侯,荒山上野狼最多。不等天黑,就有野狼的叫声。父亲说关上了大门,喂饱了东家买来的两只大狗,就可以放心安稳的睡觉了。地里打下的粮食,除了留下籽种,东家是不要的,可以够他们母子吃到来年。荒山深处的枣刺湾,成了这一家弱儿寡母的世外桃源。

  但是,有一年——大概是父亲快十五岁的那一年,不知什么原因,野狼专咬牲畜。一个秋天的早晨,父亲说他和往日一样,赶了羊群出门。那年老下雨,偏偏那个早晨天放晴了,但雾气仍弥漫着整个山谷。父亲把羊赶到山谷青草最茂密的地方准备像往日一样先吃掉带来的饼子,再给牛割草。他忽然看到羊围成了一团,心知不好。牧人都知道,只有遇到了狼,羊才会有这种情况。父亲说他当时顾不得多想,提了铁镰,连跳了几条盖塄冲到羊群前。果然是一只三尺多长的大灰狼钻在羊群里。有两只大骟羊已经被狼咬伤,脖子上的血染红了周围其他的羊背。父亲一声大喝,镰刀就砍到了灰狼的脸上。这只大灰狼根本就没有把瘦小的父亲放在眼里,它呼的一下像人一样直立起来,两只爪子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说,他当时顾不了什么,只记得双手举着铁镰不住的乱砍。这只狼胡乱用一只爪子一抓,划破了父亲的脸,划裂了父亲的上嘴唇。父亲说,他还是不住手的挖、砍。狼的两只爪子从父亲的肩头滑下来,撕破了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破褂子,在他的两只胳膊上划开了两道深沟,连血管都裸露出来。狼惊慌的逃走了,父亲也失去了知觉。那些惊慌失魂的羊,一见狼逃走了,在头羊的带领下,也逃回羊圈。祖母发现这群血染的红羊,知道父亲出事了,循着血迹发现了躺在血泊里的父亲,才把他拉扯回家。

  父亲说,东家知道了这事,送来了四块大洋,还领来当时很有名气的一个中医给他诊治。躺在床上的父亲,过上了十五年来最舒服最幸福一段的生活。十岁的姑姑,担起了为父亲去二十几里外的街上买药的重担。父亲说,那段时间祖母很苦,既要操心躺在炕上的儿子,又要操心出门买药的女儿。她不能蹲在一个地方,老是拿一个麦秸编成的坐墩,在院子里坐着,眼睛一会望着出山的小路,一会儿望着炕上躺着的受伤的儿子。父亲说,从第二天开始伤口就撕心撕肺的疼,但是他一声都没有吭过,他知道只要他一呻吟,祖母的心会疼烂的。所以,他就躺在被身油溜得精滑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条破羊毛口袋,用手紧紧捏着被狼爪撕裂的上嘴唇,任剧疼在身上来回肆虐。经过一百多天的将养,他的伤才慢慢的好起来,除了嘴唇上留下一道印痕,那裂口竟奇迹般完好如初了。

  我也是十五岁的一个冬夜听父亲讲和狼拼命的故事。我的心里,有一阵阵的恐惧,一丝丝痛苦,却不知道在我眼里平凡的父亲,竟然有着这样不平凡的经历。而父亲却没有痛苦,好像在说与他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贫穷的家庭有许多说不完的辛酸。日子就在贫穷的煎熬和一夜又一夜野狼嚎叫的陪伴下过来了。于是和母亲结亲,在深沟里整日整日的躲国民党抓丁,这一桩桩往事父亲讲起来都是淡淡的,在我的记忆里也就都没有了细节。

  倒是讲起他在深沟里挑水,每一回都让我止不住落泪。父亲说,那时吃水要去离家三四里的深沟里去挑,家里没有桶,只有那只缺一个耳朵的陶罐,他就用草绳在罐口箍一圈然后再栓一根草绳做柈,另一头用笼装几块石头,用一根木棍做扁担,担子就做成了。父亲挑了这副担子到深沟里挑水,每一回只能挑多半罐水,一天要挑四五回。所以在父亲去世的很长时间里,我的眼前总能浮现出,一个少年一头挑着一只瓦罐一头挑着几块石头行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的情景。

  父亲一天天长大了,东家也就不再派人来帮家里耕种了。父亲除了赶羊,还要铡草、起圈、耕地、送肥、锄草、撒种、挑水。农闲了,他就去山上挖灌木、斫柴,用扁担挑了去三十多里地的西屯街道卖给开饭馆的,再给家里买回针线、油盐、日用杂物。每个月三个集日,只要不是刮风下雨的日子,父亲说他一回都没有躲过。一担柴百多十斤重,十五六岁的少年,要挑它爬上四五里路的深山,再走三十多里地,这是怎样的一种艰辛和劳累!父亲说挑柴担上山,许多路段都是一面临着深深的沟壑,一面靠着高高的山崖的羊肠小道,只能一只肩膀担担,一小步一小步挪着走。有一次,他担柴上山,走到一条长长的陡陡的胡同口时,就看见一只母狼像一头母猪,正躺在胡同口的路中间,给三个狼崽喂奶。父亲说那个地方没法让他放下柴担,他也没法子转身,只能担着柴担站在离狼五六米远的地方怔怔地看着狼,狼也躺在地上看着他。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狼这时候在心里怎样打量面前的这个瘦瘦弱弱的少年,总之他的浑身上下,都叫汗浸透了。等母狼喂饱了奶,领着狼崽慢吞吞的从胡同走出他的视线,他已经腿发软,脚步都落不稳了,才战战兢兢继续担柴上山。

  就是因为少年时候贫穷的磨练,父亲在他以后人生中所经历的种种苦难面前,都没有再感觉到身体的苦和累,也没有被精神的任何伤害所打倒。

  父亲一生没有与任何人结过怨,他活的安然自在随意,直到老去的时候,还有许多或穷或富,地位不同的朋友和他来往。他常对我们说,记住别人对你的好,从心底里忘却仇恨,人就会永远快乐。他虽不识字,但他悟出的人生道理,够我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一生去领悟!

  父亲用他苦难的童年作为教材,教导他的儿女们,不管遇到人生中的什么困难,都应该坚强的面对。不要埋怨命运,在人生的绝境里,不要放弃任何一次求生的机会。他给儿孙们没有留下权利和金钱,虽然到现在,他的儿女们仍然都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都生活在人世的底层,但是,却继承了他的精神财富,自食其力,活的安然痛快,活的顺心随意。

  许多人说父亲是一座山,是的,父亲就是一座屹立在他的儿女面前的大山,让他的后代生生世世景仰。

  愿父亲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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