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泾川网行风 >> 走进泾川>民俗文化>古今之缘 >> 正文内容

长庆桥的桥

2013年06月08日 来源:作者原创 点击数:

  桥,最早是以图像符号的形式被我结识的:用红色、黄色、绿色油漆喷在各家各户门板上的伟人头像,下面是宝塔山,再下面有一座桥,延河桥;小学语文课本上的南京长江大桥;初中历史课本上的赵州安济桥。与这些图像同时进入脑海的,还有概念:伟大,雄壮,古老。长庆桥是我目睹的第一座实体桥。

  1972年,我十四岁,上初一。那时候学生学工学农学军,我上的是农村中学,没条件学工学军,多数时间学农。学农就是参加生产队的体力劳动。我们那伙十四五岁的学生有着双重身份,一半是学生,一半是农民。我们受着双重领导,平时在学校读书,接受学校管理,农忙时节受生产队长领导。队长跑到学校向校长打声招呼,我们就得回生产队干农活,种麦种秋,收麦收秋,拉车运肥,平田整地。 那天放学,校长点了我和几个同在一个生产队的同学的名,通知我们第二天不用上学,参加生产队拉石头的劳动。我们队要打机井了,打机井要用很多石头,我们在董志塬上,只有黄土,没有石头,要去远在四十里地的长庆桥泾河川拉石头。听了校长的话,我们很高兴。

  鸡还没叫头遍,我们就起床。母亲为我们准备了干粮,用布袋装了,挂在架子车辕上。全队的大小劳力摸黑集中在十字路口,按照体力强弱每辆架子车配三个劳力,一家一户凑不够三个劳力的,由队长负责搭配。父亲、三姐、我,我们一家一辆架子车。全队几十辆架子车同时出动,也算得雄壮的队伍,可是天黑看不见那雄壮的气势。一路上只能听见男人女人的说笑声,还有路边人家的公鸡一遍一遍的打鸣声、各个村子几只老狗的吠叫声。东方的天开始发灰的时候,我们来到了长庆桥的沟畔。我们抄捷径,从苟家村陡峭的羊肠土路下沟,天亮时到达江村。江村在泾河东岸,泾河和蒲河在这里交汇,它是长庆桥最北面的一个村落。这里出产黄甘桃。那桃子个大,肉厚,皮薄,蜜汁丰富,吃着爽口爽心,名气大着呢。那时候桃花正开得热闹,整个村子氤氲在一片浓酽的桃花色里。到江村就到长庆桥了。

  长庆桥是一座桥,是我见到的第一座桥。当时在我的眼里,就是大桥了,很雄伟,雄伟得像课本上的南京长江大桥一样。长长的桥面下有二十个拱洞,拱洞很像赵州桥,也像延河桥。因为它一头连接陕西省的长武,一头连着甘肃省的庆阳,所以取名“长庆桥”。别看这名字取得轻巧随便,可是透着吉祥,透着喜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庆阳地区发现了大油田,由玉门油田、四川油田、江汉油田及兰州军区转业军人组成的十万石油大军浩浩荡荡通过长庆桥,开往庆阳,开辟出一个仅次于大庆的中国第二大油田,这个油田就取了这座桥的名字,叫长庆油田。

  因了这桥,长庆桥成了一个地名。这一段的泾河川,好几个小村落统称长庆桥。长庆桥当时是一个大队,后来变成了乡,再后来改成了现在的长庆桥镇、长庆桥省级经济开发区。这地方是庆阳地区最南边的一个乡镇,泾河作为陕甘两省的界河从这里流过,河的东岸是甘肃,河的西岸便是陕西了,所以这里有鸡鸣听两省的说法。庆阳的宁县和陕西的长武县在这里隔河相望,宁县、镇原县在这里连襟,宁县又与平凉的泾川县在泾河川道联袂,所以这里也有鸡鸣听四县的说法。

  我们在江村附近的河道里下水捞石头。时值初春,江风凌冽,那时的泾河水脉还旺,水流深且湍急。它刚刚冰释,还有片片的冰花冰片浮在水面,水寒如冰。站在齐腰深的寒水里,脚下的鹅卵石支得脚板刺痛,人人打着激灵。他们弯下腰去,将脚下的石头捧起来,装进挂在脖子上的袋子里,等到脖子无法承受的时候,再背着或者抱着袋子上岸,将石头倒进架子车的车厢。

  江村距离长庆桥的桥还有好些距离。我们几个学生娃不敢进入深水区,只能在接近河岸的浅水区捞一些小石头,一边捞,一边直起腰向下游遥望那桥。

  泾河的上游,广阔的川地上,突兀出一座小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很奇特,相传是一头黑牛将它拉着放到那儿的。春暖花开,河水澄碧,江风习习。一农妇跪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洗衣,溅起朵朵水花。突然一抬头,发现河的上游有一只黑牛拉着一座青山向下游飞奔而来。她惊叫一声站起,惶惶然不知所措。黑牛听到女人的惊叫也受惊了,猛地挣脱羁轭,向东山狂奔而去。它拉着的那山便被落到了那里,迎风望江,千年不移。那头受惊的黑牛跑上东山,精疲力竭,轰然倒下便没了气息。所以长庆桥东山上去的那个村子叫青牛村。

  等到将车子垒成了一座石头小山,我们歇下来,咬几口带来的干粮,趴在河边喝一肚子泾河的水,便艰难地拉起车子上山。上山不能再走小路,必须走大路。大路是公路,石子儿铺的,平缓些,光整些,可是长,有十多里长的坡道。上山前,要经过桥的东岸。好多人都没有来过长庆桥,好多人都没有见过桥。我们停下车子,跑上桥面,东看看西瞅瞅,心情好不快活。

  上山可就不再快活了。陡峭的山路,崎岖蜿蜒,坑坑洼洼。我们个个努尽全身的力气,拉着沉重如山的车子,大口吸哈着呼吸,吭哧吭哧地呻吟着,以蜗牛的速度前行,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掉在脚下的石头上,摔成八瓣,把路面都印湿了。走几步歇一歇。有几个姑娘和小媳妇呜呜地哭了。哭有什么用,哭完了还得走,拼命拉车,拼命走。在课堂上,老师启发我们,说,大家想一想,汗滴禾下土,农民伯伯辛苦不辛苦?我们齐声说,辛苦。在长庆桥的山上拉着装满石头的车子爬行,回头再想汗滴禾下土的情景,那辛苦个屁!没有去长庆桥拉过石头的农民就不知道农民的辛苦;没有去长庆桥拉过石头的农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农民。我想。

  1974年,我上高中。我们学工。老师带领我们班的同学去长庆桥石油机械厂学习机械制图和模具制造。机械厂有两个厂区,一个在泾河东岸,一个在西岸。那天,我们从东岸去西岸。本可以绕一个大圈经由长庆桥过去,可是太远。我们走捷径。捷径是一座浮桥。河的两岸各栽两根铁桩,拉着两条铁链,铁链上放几块木板,就成了桥。我们排成一字纵队,拉着前面人的后襟,颤颤巍巍地走在晃晃荡荡的浮桥上。刚到河心位置,突然一声尖利的惊叫,贾春兰同学落水了。水流湍急,冲着她缓慢地向下游漂移。她大口地喝着河水。班主任老师扑通一声跳下浮桥,跳进水里,拦腰抱起贾春兰。贾春兰发育得很好,是个胖女孩,在班主任的怀里,露出白晃晃的胖肉,很招眼。几个年龄稍大个头稍高的男生纷纷跳水,帮助班主任把贾春兰救上了河岸。返回时,我们再也不敢走那浮桥了。

  1981年,我师范毕业前被安排到长庆桥实习。实习的学校是贾家小学。小学距离长庆桥还有三五里的路程,没有开灶,我们两个实习生住在学校,吃饭就像包队干部一样包在农民家里。我很幸运,被安排在校长家用三餐。校长是民办老师。我们和校长的关系很好。学校要买一台录音机,附近的镇点没有货,校长决定去长武县城买。他带了我们两个实习生,骑自行车去。出学校门,下一段坡子,骑车在川道的小路上走一段,就到了河边。那时是夏天,河水不算太深,刚淹大腿。三辆车子都很新,我们舍不得让它过水,便扛着过河。脚下的鹅卵石刺得脚板发疼,疼得我们乱叫唤。校长告诉我们,他们这一带的农民都去长武赶集,没有人愿意绕道去下游过桥,都在这里淌水过河。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初冬,都要将公社猪场收购的活猪成群地赶着送往西安,好给一家人换回过冬的棉衣。父亲说,他赶着猪群不走大路,因为大路太远也不安全,他只走小路。到长庆桥,淌水过泾河。每次回来,父亲小腿上的青筋都曲张了,变成看起来很可怕的青疙瘩。我想,父亲和他的猪群一定也是在这里过河的。

  工作后,有一次去一个朋友家为他的父亲祝寿,也在长庆桥。是泾河下游的安家河滩。下山时走土路,路况不好,回家时另一个朋友开车,我坐车。这朋友要将车开到长庆桥的公路上去走大路。去上游的路很窄,是绕着山底的灌溉明渠的堤坝,刚好一个车的宽度。朋友手艺不高,开出一头汗来。突然,路断了,断出一个豁口, 两米多宽的豁口,那是向下面田地里放水的渡槽。豁口上架两根方形电杆,像独木桥。两根电杆的距离正好等于车轮的间距。朋友刹住车,两条腿晃晃地颤着。我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好下车,蹲在水渠边抽烟。还好,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面又过来一辆车。朋友赶紧上前,挡住那车,陪着笑脸给那师傅发了烟,点了火,求了情。那师傅下车,跳上我们的车,发动了,一脚油门,车子便平稳地踩着两根电杆过去了。我们千恩万谢。

  后来,我便成了长庆桥的过客。去西安、去兰州,去除了庆阳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路过长庆桥。多少年里,那路况没有丝毫的好转,尤其是两边的山路,崎岖陡峭,坑坑洼洼,汽车路过,颠颠簸簸,让人捏着一把汗。

  我到中学当教导干事的时候,有段时间,学校的数学老师告缺。有刚从小学调来的个同龄人当师生食堂的管理员。他一有空就叫我到他的房间去。他房间的四壁挂满了整张的大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数字。他说他在验证陈景润的哥德巴赫猜想。他还说,他在计算一座桥的高度、长度、承重和效益。我对他的“验证”嗤之以鼻,可是对他计算的这座桥产生了强烈兴趣。他有一个非常宏伟的设想。他说,如果在长庆桥建一座跨沟大桥,每年便可为庆阳地区节省运费上千万。当然,我也同样知道他的这些计算和设想徒劳无用,可是我非常钦佩他的计算能力。我便把他推荐给教务主任。教务主任让他上了两节课,感觉他还真行,便让他为初中学生代数学课了。他笑着对我说:“我设想的大桥没有建起来,你却为我搭了一座桥,让我重新踏上讲台了。”

  再后来,我的两个儿子成了长庆桥的过客。大儿子在成都上学,小儿子在北京上学,他俩每年都要在长庆桥往返两趟。长庆桥便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泾河两边的山路上每年都要发生好几起车祸,死伤好几个人。尤其是孩子每年寒假往返,偏偏都能遇上雪路,冰天雪地,一步一滑,一滑一个趔趄。儿子回家心切,我们盼儿子心切。可是想起长庆桥的山路,就让人揪心得紧。孩子在西安下火车,我们就不停地打电话,问他上班车了吗?班车到啥地方了?长庆桥西面的山下来了吗?长庆桥东面的山上来了吗?只要一听见他说“已经上了长庆桥的坡了”,我们就心花怒放了。过完年,送他们走,又是一路的问讯。

  如今,长庆桥的桥可谓桥梁荟萃。西(西安)庆(庆阳)高速公路、银(银川)西(西安)高速公路、青(青岛)兰(兰州)高速公路都通过长庆桥,西(西安)平(平凉)铁路、银(银川)西(西安)铁路也经过长庆桥。长庆桥两岸的山上,每个沟壑都有一座跨沟桥。半山腰,川道里,公路桥、铁路桥纵横交织,形成网状,立交桥盘绕扭结,互通东西南北。这些大大小小的桥梁都是钢筋混凝土的现代化建筑,从前那座老桥恍如隔世文物,已经老朽落伍得不成样子。最最耀眼的是那座横跨泾河、联通东西两山的多车道跨沟特大桥,被称为陇东第一桥。还有西平铁路后河村特大桥,被称为“亚洲铁路第一跨”。两座特大桥如两道彩虹,横挂长空,如两条巨龙,凌空飞舞,将那蜿蜒陡峭的山路踩在了脚下,使天堑变为坦途。现在往返西安,高速公路从山顶下一小段斜坡就是这座跨沟大桥,一眨眼的工夫就到对岸的平原了。

  小儿子几年前毕业回庆阳工作了,我不必再为他担心过长庆桥的事了。大儿子毕业后去北京工作,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可是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再回家来。我打电话告诉他,长庆桥已经通了高速,修了一座大桥,回家的路很平坦很安全,可是他还是不回来。我在家想儿子,想儿媳,想孙子,想得快要发疯,他们还是迟迟不回。我就想,我老了,已经很少出门了,这路修得再好,这桥建得再好,于我又有何干呢!


相关新闻

版权与免责声明

1、凡注有“网行风”或“HUGO”的稿件,均为泾川网行风版权稿件,转载请注明来源为“泾川网行风”。

2、凡注明为其它来源的信息,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娱乐视点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