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住的童年

　　父母要下地了，用一根绳子拦腰捆住子女，拴在炕后土崖的木橛上。因为儿女七八个，是多的缘故。

　　十八九岁开始，一个个母亲们开始生育，孩子都毛发黄黄的，身子骨小，一般七八个月就断奶， 一个弟或一个妹即将出世。有奶奶的孩子，奶奶把玉米面、高粱面嚼在嘴里，孩子双眼盯着奶奶那喘动的嘴，馍嚼成糊状，孩子的嘴便伸上去，如小燕子如大人接吻中主动的一方，嘴对嘴那馍，香极了了。就这样从十个月开始吃嚼馍，转眼就长大了满地跑了。

　　不像现在这么闲，队里的劳动是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中间是两顿饭时间，回家给一个时辰，紧做慢做，一大锅饭做成，七八口之家在一派山呼海啸声中吃着，还要听钟声，钟一响，赶紧跑，要不然队长大为训斥。

　　一般是布条撕烂拧成的绳，交又在胸前缠绕，在脊背打结，有二三米长，拴在炕后一根结实的木橛上，孩子还高兴的笑呢！并无别的感觉，大人叫哐地锁了门，脚步声失落，孩手这才懂了，便努力往前跑，跑三五步，后面有东西拽着，这才发觉上当了，使大嚎起来。

　　然后走回去，走到炕底，很自由，又跑，姿势拿起，猛跑到炕边，脚刚挨炕沿。绳紧紧拽着，站在炕边如耍杂技，却掉不下去，好悬！孩子们练成了一种功夫，于是向左向右，窗前窗后，一个炕不过6尺方圆的天地，你跑得再凶也跳不出这一炕之地。七八个孩子，一个一个乱跑，土炕因此特别肯塌。有的母亲很笨，总让绳子稍长三几寸，孩子双脚闪在炕沿下，吊了起来，一吊就是三四个钟头，好危险哪 !

　　现在想起来，拴娃和拴狗一模一样，常常看见狗箭步冲至大门一端，已到生人腿部，吓得生人打颤，狗又忽然停住，因为绳子拽着它，只能跑到此处。多么好笑又说不尽的滋味出现在回忆的心头啊!

　　若住着房子，有大大的木眶窗子，这就好多了，绳子就拴在窗上，手掌大的方框是开的，小手紧抓窗框，如《红岩》里的小萝卜头，窗框只框住两只眼睛，头和下巴就挡住了，看见的是鸡狗花菜，蓝天飞鸟，灿灿阳光，外面那个世界多么美啊! 常常与鸡狗玩着，啧啧啧叫来鸡狗，它们很听话地站在窗下一跃一跃与孩子逗乐。

　　若住在窑洞里，那肩墙是实实的，无窗子，只能绕在炕沿转圈跑，一上午整整跑几百圈，跑过五六里路程，困乏了，饿昏了，便睡去。

　　等母亲的滋味，是难熬! 世界上最苦的滋味是捆住的孩子等母亲，脸夹在窗框之间，喊了又喊，哭了又哭，小手不断抬摇，屋门锁着，大门也锁着，外人听不见。可以说，全村每一个庄子内都是这样的哭声和情形，全村的大人全上地了，没有一个大人听见，听见的是全村的鸡猪狗兔相小牛小羊吧!

　　有时往往把钥匙折坏了，因为没什么可玩。大人把钥匙放在屋内。收工了，孩子的小子接出钥匙开门，钥匙坏了，少不了挨一顿大打，打后，母亲又抱上孩子哭，给一点好吃的东西。如果民间故事里讲的妖狼坏人此时来要出钥匙，孩子保证给了并被妖狼领走。

　　孩子到四五岁，就跟上大人下地了。一旦是捆过的孩子，放开绳子那天起，便箭一样飞蹦向远处，从此便一分一秒也不停地走路干活，永远不窝炕，而想把世界跑遍宇宙跑遍，一生也就永远不知疲倦，腿不疼脚不疼，腰不酸眼不花，天天看见一花一草一牛一羊一车一船，无论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每一天也都是新鲜的，这是那时积起的功夫。七八个孩子依次是怎么长大的，这对今人、后人永远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