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鸡蛋（散文）

　　借鸡蛋恐怕说起来,只有困难岁月人们才干过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也有点好笑。

　　那时候，我放学回家，最爱关注的是看坡口里的有没有自行车车撤？如果有，是熟悉的、新鲜的、或者陌生的，自然心头一喜，像谁突然给了一口蜜糖那么甜。这时候书包也不那么沉了，谁叫都不想玩去了，从我内心想真喜欢亲戚来，因为有亲戚来肯定会拿东西，而且这诱人的好东西，一定等我很久了。特别是老舅家有人来，至少今天这顿饭保证就有好吃的了。脚步也不由轻快起来，问过来人，就等母亲给我派活儿，这活儿在往常哪怕多累都要推掉的，今天却要认真做起来，因为毕竟来人了，而且有喷香的饭菜在向我招手了。表现好可能母亲会给我多留些，饥肠辘辘的胃肯定会舒服起来。要不人走了，一顿骂是少不了的。拾柴扫院，拉风箱，压厕所都爱干，可是最怕的是去邻居家借鸡蛋，我的弟弟是从来不愿去的这辛苦差事，又怕要我去办了，只见母亲很神秘地低声给我说：“去你大奶家或者五奶、六奶家借5个或者10个鸡蛋！回来就吃饭！”看着弟弟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真想去揍他一顿，唉，谁叫咋是长子呢？在农村长子就是顶门立户的主，你不去谁去？谁叫咋生在头长在先？不想去，也得去。这是母亲经常这样教诲的。拿着碗像要饭吃的出门，挨家挨户去问，有时可能会真的跑遍全庄借不下一个鸡蛋，为什么？因为困难岁月，大家都靠鸡蛋卖钱去解决油盐或者吃穿。再加上是淡季，就真的借不回来，只好灰头土脸的回来交差，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母亲也只好无奈接过碗，叫我去端饭来吃，但是这顿饭肯定吃得无味，没人明说但是大家都感到索然无味，我也像做错什么事情，好久乐不起来。更别说去吃客人带来的礼品了。客人走了，母亲嘟嘟囔囔地说：“你舅也来的真不是时候，连鸡都不好好下蛋，跑作来了？”其实这是怪那时候我们都穷，与亲戚有什么关系。当然母亲也是说说而已，谁也不当一回事。

　　借鸡蛋真不是个好活计，看脸子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去邻居家一个，两个，五个，十个，都借过。有时候几家子鸡蛋才凑齐十个，是常有的事。大小不一，颜色不一，新旧不一，也是常有的事。事不凑巧啊！因为事急大家彼此也没有秤过,只在邻近奶奶家的麦囤里,抑或小瓦罐里,面缸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又小心翼翼地用碗端回来,交给母亲验收。她先摇一摇，大的、小的、新的、陈的，她都能掂量出来，好的她会赞扬，孬的，她会说你莫奶奶瞎眉钻眼的，连这陈鸡蛋都给咱滥竽充数，想哄谁呢，你记着，下次她借咱们的有都不给借了！话虽然这么说，但到时候母亲却说刀子嘴豆腐心，绝对不会不借给人家的。其实借鸡蛋不难，还鸡蛋才叫人心疼。白花花的鸡蛋舍不得吃，却要如数给人家去还，甚至还有头蛋，白里透红，血色依旧，那是我们家母鸡头次整破屁股下的蛋啊。人家还一脸不高兴，那意思很明显，咱们的鸡蛋小了，借下她们的大，这谁大谁小没人见，谁都说不清的糊涂账，只能凭良心了。甚至她还记忘了，明明借了五个凝神半天还说我记是十个，气得我就想扔了碗，明明是您记错了，我们啥时候接过你十个，那天邻居四奶还来你家串门子，你们正聊天呢，我进来了。您在那个囤里取的我都能想起来，您是记忘了，好好回忆一下，要不去问我四奶奶。见我急切又肯定的说，她只好偃旗息鼓了。听着这些我真恨不得家里养许多鸡，从不上人家去借多好。可是那时候家里穷啊，多养是要靠粮食的，不是你想养就能多养的。贫穷啊，你这个恶魔搅扰得人不得安生。听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真不想去借人家的东西了，可是能由我吗？农村那时候，普遍穷，来人了尤其是重要亲戚，再穷也得给人家擀得吃一顿鸡蛋面啊，这是当时几乎约定俗成的习惯，也是关乎人面子的事情。一阵刺拉拉的油炒，和着鸡蛋的芬芳，农村柴火的独特芳香，这顿饭不想吃也不行了，不香也不可能了。饥肠辘辘的胃，和不听使唤的腿,早被这顿饭菜俘虏了。我一直想农村人曾经常说:阎王爷催命不催食，恐怕就是从这里体味来的。鸡蛋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做成汤，做成菜，更是上好的滋补佳肴就不用说了。

　　因为穷惯了，好久吃饭没有见油星了，所以这顿饭就吃得越发有意义了。过去因为居家在农村，谁也离不开谁，因为邻居家奶奶的狡诘，因为母亲的精明，也因为借鸡蛋的参与，我知道了鸡蛋之中的学问，原来人生并非用数字来表达，鸡蛋有大小之分，有新旧之分，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人之间的智力博弈，再好的邻居也有自私的一面。现在不用去借鸡蛋了，人们都逐渐富裕起来，但邻里之间的老死不相往来，却让人难以接受。

　　小时候曾听过一个《借鸡蛋的故事》。说是有一位外国主妇，看见隔壁搬来一家人。做晚饭的时候，就到新邻居家借鸡蛋来烤蛋糕。蛋糕烤出来了，她就送过去一块请邻居品尝。一来二去，她跟邻居家的主妇就熟悉了起来。其实，她的冰箱里还有很多鸡蛋，她不过是利用借鸡蛋的办法，制造与那家人接触的机会，为了日后建立良好的邻居关系打下基础。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哪！

　　虽然不希望回到过去那贫穷的日子，但是好怀念那些邻里之间互相体贴的岁月，借鸡蛋借面借醋盐的日子。现在我希望人们都学习这个聪明的外国主妇，不要做制造隔膜的蠢人。

　　邻里之间知己知彼，互相谦让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