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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集 — 陇东民俗风情

2010年05月11日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鬼在这里跟集。

  许多年了,人都说半夜里路过这里,能听出那闹闹嚷嚷的声音,集的大小不亚于闻名全国的武汉汉正街。热呼呼的腥味扑来,黄土面儿罩得人很难睁开眼睛,但见香头的点点火星密密麻麻在空中来来去去,那便是鬼的眼睛。鬼集紧依着一条国道,国道旁是一片远离庄子的庄稼地。方圆几百里,谁都知道这里叫鬼集,鬼集也是人间的一个地名。

  有人死了三天,忽地活来了,说他这三天正好去跟鬼集,见到那里的一切。

  鬼集是鬼的天下,鬼的世界。

  鬼与人间的一切打了个颠倒,这里是富汉,那里是穷汉;这里是大官,那里是百姓;不过,性别没有变化。鬼穿的衣服是人临咽气前穿的衣服,好多鬼穿着老衣,即人的寿衣。大部分人是突然死亡,使穿着很脏的蓝褂黑裤,往往没穿鞋。有的一身新,是现代服装,这是被车碰死,被土塌死的不幸者,当时是何模样,现在是何模样,不用说焦头烂额,邪眉瞪眼。由于从远古到今天死去的人全成了鬼,穿着便有类似古典戏曲里的各种戏妆,有长袍马褂,有现代人的中山服、西服,总之,他们临死前的打扮成了永恒的打扮。他们的形象不是《聊斋》里描绘的那般可怕,鬼不同于人之处,是脸面很白,没有血色的苍白,阳光是阴阴的光,一切是蓝幽幽的色调,他们的打扮、年纪、模佯、口气、动作,永远是死时定格的。

  集未开,所有的鬼全集合在街道的各条路口上,他们在迎接几种新鬼加入鬼集。一种是人变的鬼来了,鬼们手舞足蹈,大声喧哗:我娃来了,我孙子来了。这就是人间每天死去的人,他们的爷奶或父母都认得他们,手拖手领了去。人一般死时只知道已有的儿女孙子,未出生的不知道,现在他们的儿女来了,儿女便向父母汇报他的儿女孙子孙女们的生平。于是,上上先人们就知道了还在人间的属于他的子嗣们的名字、职业、地位、成就。他们领着刚到的新鬼,向他们介绍鬼世界的一切,认门、认理、熟悉各种情形。这时,寿终的鬼们欢欢乐乐体体面面团聚。夭折的早亡的鬼、刚出生的婴儿变成的鬼大哭着,呻吟着,血肉模糊、披头散发的来了,老鬼们便安慰说:就这么一回事嘛!鬼们渐渐就安稳了。

  接着,鬼们要看来了多少动物鬼、植物鬼,这就是人间宰杀的摔死的动物和老死的动物;收割的植物、夭亡的植物。凡人间遇上大灾,鬼们是丰收年:嘿!今年牛羊成了,今年麦子成了,实际是人间的畜牧业遇上瘟疫,或遇上大涝大旱颗粒无收。人间死了人,千家万户恸哭,鬼们在乐,大乐。人间有天灾人祸,鬼们风和日丽。人间黑夜降临上床来休息,他们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鬼跟集干什么呢?鬼集上有牛市、羊市、猪鸡狗兔市,猴市鸟市,有树木花草蔬菜市。人原来以为只有人死会变成鬼。结果,一切有生命的生物死后都会成鬼。这里的动物市、植物市,就成了牛鬼鸡鬼羊鬼狗鬼,也有树鬼花鬼辣椒鬼黄瓜鬼,还有小麦高粱豆子鬼的集合,他们都是生命的影子,在这里显示生命的另一种存在。

  最活跃的,是前世里最老实的人,一直叫人哄叫人骂叫人欺叫入骗,既不识字又穿得最烂尽吃剩茶剩饭的人,这人成了鬼集上的经纪人,就叫精精。他胸前还戴着一个牌牌,上面写着和人间一样的字,是一种身份的标志。他们神气的可以,他的智慧气质脾性和生前刚刚打了个倒,买牛的求他,卖猪的求他,买车子的求他,买汽车的求他,买电视的也求他,他是价格的制定人,他不说话,买者卖者都嫌太高或太低,他一说话,买卖就都成交了。

  鬼集上有邮局什么的机关,那就是儿女子孙寄来的钱要在这里取,儿女们念叨老人的话在这里听得清清楚楚。每年除夕、清明、十月一后用火化形式寄来的钱多得很,他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等着取。有的不孝儿子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不给老人烧纸钱,老俩口眼泪汪汪白发苍苍,相伴着来了几十年,来一趟空,来一趟还空,虽然每集来都扑空,越空越要来。来了,常常是把多次得到钱又花不完的钱的鬼的话带回去:儿女们又来钱了。无儿女者,就永远收不来钱款。有女孩的,没儿子的,外孙烧了纸钱,外孙的爷能收,外爷不能收,外孙的爷奶便给亲家老俩口均一点点。

  有了钱,他们就到市上买东买西了。

  鬼集便有商店一类的门面,却不是商店,这是儿女们烧的纸,在这里叫布。十月一前后,那店里的布压得满店都是,鬼都没地方站,一直往外涌,因为纸上不写老人名字,一烧了之,里面的店主人便有了这个才能,能看清谁的儿孙烧来了钱,大声叫着名字,叫一个取一个,叫一个取一下,取到了,还疼爱的骂一声:“这狗日的牛牛”!一边叫着儿孙的小名,一边去裁制或回去裁制新衣了。

  由于前世的善人现在成掌大事的人,所以顾不上行善了。那些无儿女或有不孝儿女的老人收不到布,怎么过冬呢?前世作恶的人,现在成了犯人。成了普通百姓,他们悔过自新,弃恶从善,常常给这些老人布施一点什么,但一记起前世的冤仇,对方坚决不要。也有被枪毙了的死鬼,他们在鬼集上还是恶狼,尽管地位低下,还要骂这些可怜的老人:哼!前世里是可怜人,来这里还是可怜鬼!说毕,呸一声。

  饭店当然是有的,饭有用钱买的,有不花钱就可吃的。鬼们先去,看儿女是否献来饭菜。每到年节忌日纪念日或什么日子,鬼们都能收到各种献菜献饭,这就是阳间人吃饭前献的,还冒着热热香气,香气扑鼻,又有一个大掌柜的高喊:某某的菜,某某的肉,老人们领到了,在众人面前边走边吃。没领到的,只能自叹命苦。最大的忌讳是:过年过节,生日忌日,后代们,尤其是血缘亲的儿女们千万不能在阳间泼污水,有污水要存起来,如果泼了,有多少,老人们要喝多少,这也是大掌柜执行的规矩。有的不孝子女泼的不仅仅是泔水。还有加上洗衣粉肥皂之类的污水,还有另外的脏水,老人们喝得绉眉,一边喝一边咒骂:坏种,你今年百事不成。有的叹道:前世没敬好老人,是报应。

  当然,从一个宗族开始,一直延续至今的百多代的先人们都在,最晚的这一辈鬼多去领钱领布领饭菜,凡间传带来的喜讯,要由晚辈的鬼一辈一辈往上递送。

  如果不转世,这里的鬼不是挤破了鬼集?鬼满为患,怎么得了?这里的鬼们争取不再做坏事,个个行善,做好事,尽快地脱生成人。一般脱生的人少,来的鬼多。人间每出生一个人,就是这里又脱生了一个鬼。

  这里的分工是这样的,最恶的人在这里成了下苦的、服刑的,最善的人在这里掌握着管理着大事。只有一种人来这也不变身份,这就是三百六十行中的各种匠人,以及知识分子。因为他们的手艺知识基础雄厚,让那些笨蛋学也来不及。于是,做饭的还是做饭的,教书的还是教书的,裁缝还是裁缝,唱戏的还是唱戏的,看病的继续看病,这些手艺人各自办学校,办服装店,开饭馆,做木活,研究高深的人间研究不透的自然科学课题,一旦研究通了,就转化成人,投胎,一出世就是超人的鬼才。有的艺术家的造诣达到了人间未来几百年内的艺术顶峰,到了人间很快就成了世界名人。

  有的前世没找下对象,是因事故死了的绝世美男子;有的长得丑或因家寒穷苦年龄老大终了打了一辈子光棍;有的是前世有相好却未成夫妻,这里便有婚姻市。在这里,他们自由交谈,重新认识,倾诉前世的恩恩爱爱。有的女鬼不同意,男鬼硬缠不休,多半是前世的媒婆婆撮合而成,成了,同样要经前世善良的人如今的鬼官认可,再办手续,于是欢欢喜喜结成夫妻。

  戏园里,大戏是每集必唱的,人间有什么戏剧电影杂耍歌舞娱乐形式,这里就有什么形式,鬼们搭伞坐车远道而来,同样说古论今,预测着以后的年成福祸。

  最苦的还是农民,他们前世既不是恶人,也不是善人,只知下苦力,没大祸也无大福,没有超人之才,有的只是耕种收割的各种粗糙技术,他们常年在地里辛苦,认得他们的地,他们种地不像人间这样种,而是叫儿女孙孙们早起,寻找下种的合适时间,有无自然灾害来临,有无鬼偷。人间的每一个丰收年,都是农民鬼给人间的农民送去感应的结果,所以,农民很少到鬼集上来。

  最庄严不诱惑鬼们关心的是大事,有国家大事,也有一个个鬼集上的官司,有如衙门的地方多得是。这主要是前世受了冤的人变成鬼,叫屈死鬼,在这里注册,点名要他们的仇人,要报仇。鬼官说:那是阎王爷的事,咱们只能等,没办法。这些冤鬼成天在街上大呼小叫,逢鬼就说根根茎茎,说得骨瘦如柴,营生荒芜了,生意没本钱,但还是要等。正常的鬼们躲开他们。嫌干扰了他们平静的生活。那里的案子一个接一个,仇人往往走得很远,万一在千里之外死掉,忽有判官们押解而来,鬼官立即判决:你前世恶多,你欠他的债现在要还!一般的恶鬼到了这里,就认输了,于是和屈死的鬼换个位置,穷变富,愚变灵,判官准许他们早早脱生。而有的恶人到了这里还是恶鬼,于是判官就不断地向恶鬼还在人间的妻子后代发信息,叫他们得到报应,往往是不灵验的,这些恶鬼继续横行霸道,终了扰得鬼天下不得太平,便把恶鬼驱逐出鬼世界。恶鬼来到阴间与阳世的边缘,蹲在大路边,看车辆,看大山,看医院里出入的病人,见了一个一个在人间很厉害的人,恶鬼不敢动,见了人间很俊秀又和善的人,往往趁这些人不注意,或掀翻一辆车,或叫一座山滑下,或叫大水冲走,一旦好人在这些意外事故中死掉,恶鬼就脱逃了。一般的恶鬼这样脱生,有的也很无能,几十年等不住一个机会,就随便抓个牛羊鸡狗顶了身子,逃走了。活人为何见了鬼之后,就神魂颠倒,人鬼不分,有的从此一病不起,早早离世呢?不说别的,只说在这样的鬼集中,单单害怕就把人怕死了。另外,还有早去的老人的拉、拖、劝、欢迎,有恶鬼缠了做替身的,有屈死的姑娘抱住做丈夫的,有鬼机关里看他才干可以叫做鬼官的。关键是:如人间治鬼一样,常把鬼打在十八层地狱之中,鬼再凶也不敢来到阳世,鬼们当然最怕人。不齐心协力起来打在“鬼”,千鬼万鬼摧毁一个活人,活人怎能不九死一生?

  鬼的故事,一点也不新鲜,这个叙述也平淡得乏味。我从来固执地不相信鬼的故事,鬼只是民间文学的主要章节。

  但是,在陇东,在每一个人的故乡里,那条胡同之上的一里处,眼光可极的地方或许就是鬼集。叔叔、伯伯特别是父亲、爷爷们,大半是半个世纪前的大学生,他们难道也相信鬼?他们留下话或者日记,和现在许许多多当了教授大干部的老者的话一样:嗨!咱们那里的鬼集是真的,热乎乎的鬼气冲得人走不过去,晚上谁也不敢走,最早的公社所在地就在这里,后来闹鬼厉害,搬走了。

  虽然这里是长满青青麦苗的上等庄稼地,不止一次收割了又播种,但老人说:方圆几百里的鬼们都来这里跟集,来办理生活中非办不可的事。鬼集为何不撤?千百年来只选在这里,偏偏不去别处,说:这里民风淳憨,朴实厚道,从来没出过恶鬼式的人,人间无冤屈,无纠葛,才使鬼集代代存在,人人敬畏。直至现在,谁在晚上也不敢去。村庄搞规划选庄基地址永远避开,这就是陇东的神秘之处。这鬼集,人的鬼集,是历史的教科书,是教科书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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