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俨：李商隐和泾川有关的十八首诗

2024年08月06日来源：作者原创点击数：

李商隐是我国晚唐时期一位杰出的诗人，他的诗以爱情诗见长，亦不乏针砭时弊的创作，这与李商隐流离的政治生涯有关。开成三年则是李商隐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节点，这一年他考取宏词博学科失败，而后加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府，随后娶了王茂元的女儿为妻。他遭受了科举的失利，但却获得了宝贵的爱情，虽然他的抱负遭到了现实的打击，但却依然有“欲回天地”的豪情。在王茂元幕府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却在泾川留下了不少的诗文，今天我们来梳理一下，李商隐所作的和泾川有关的一些诗文。

01、行次西郊作一百韵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还秦。南下大散关，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不类冰雪晨。又若夏苦热，燋卷无芳津。

高田长檞枥，下田长荆榛。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存者皆面啼，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及门还具陈。右辅田畴薄，斯民常苦贫。

伊昔称乐土，所赖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衰翁舐童孙。况自贞观后，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徵入司陶钧。降及开元中，奸邪挠经纶。

晋公忌此事，多录边将勋。因令猛毅辈，杂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或出幸臣辈，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隶厌肥豚。皇子弃不乳，椒房抱羌浑。

重赐竭中国，强兵临北边。控弦二十万，长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来往同雕鸢。五里一换马，十里一开筵。

指顾动白日，暖热回苍旻，公卿辱嘲叱，唾弃如粪丸。

大朝会万方，天子正临轩。采旂转初旭，玉座当祥烟。

金障既特设，珠帘亦高褰。捋须蹇不顾，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艰屦，附之升顶颠。华侈矜递衒，豪俊相并吞。

因失生惠养，渐见征求频。奚寇西北来，挥霍如天翻。

是时正忘战，重兵多在边。列城绕长河，平明插旗幡。

但闻虏骑入，不见汉兵屯。大妇抱儿哭，小妇攀车轓，

生小太平年，不识夜闭门。少壮尽点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挥泪连秋云。廷臣例獐怯，诸将如羸奔。

为贼扫上阳，捉人送潼关。玉辇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诚知开辟久，遘此云雷屯。送者问鼎大，存者要高官。

抢攘互间谍，孰辨枭与鸾。千马无返辔，万车无还辕。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南资竭吴越，西费失河源。

因今左藏库，摧毁惟空垣。如人当一身，有左无右边。

筋体半痿痺，肘腋生臊膻。列圣蒙此耻，含怀不能宣。

谋臣拱手立，相戒无敢先。万国困杼轴，内库无金钱。

健儿立霜雪，腹歉衣裳单。馈饷多过时，高估铜与铅。

山东望河北，爨烟犹相联。朝廷不暇给，辛苦无半年。

行人搉行资，居者税屋椽。中间遂作梗，狼藉用戈鋋，

临门送节制，以锡通天班。破者以族灭，存者尚迁延。

礼数异君父，羁縻如羌零。直求输赤诚，所望大体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

疮疽几十载，不敢扶其根。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近年牛医儿，城社更扳援。盲目把大旆，处此京西藩。

乐祸忘怨敌，树党多狂狷。生为人所惮，死非人所怜。

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凤翔三百里，兵马如黄巾。

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尔来又三岁，甘泽不及春。盗贼亭午起，问谁多穷民。

节使杀亭吏，捕之恐无因。咫尺不相见，旱久多黄尘。

官健腰佩弓，自言为官巡。常恐值荒迥，此辈还射人。

愧客问本末，愿客无因循。郿坞抵陈仓，此地忌黄昏。

我听此言罢，冤愤如相焚。昔闻举一会，群盗为之奔。

又闻理与乱，在人不在天。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头出鲜血，滂沱污紫宸。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书，厮养为将军。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闻。

本诗作于开成二年（公元837年），是李商隐政论诗的代表作之一。创作该诗之时，李商隐处于人生一个非常关键的阶段。这一年李商隐进士及第，依照唐律，李商隐只要再通过“博学鸿词科”考试，就可以踏上政坛，实现他的人生抱负。秋冬之际，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病重，李商隐自长安赴兴元，代令狐楚草遗表。当年十二月，李商隐从兴元奉令狐楚丧后返回长安，途经京西郊畿地区，目睹耳闻国事衰败乱离，忧心忡忡，写下这首长篇政治诗。

全诗追溯唐王朝百余年间治乱与兴衰之史，集中表述了李商隐的政治见解。此诗并非单纯叙述王朝衰退混乱的史实之诗，而是表达李商隐政见的政论之诗。纵观全诗，作者的视野由造成京西郊畿乱状的直接原因（甘露之变、宦官之乱），上升到了有唐以来，由盛转衰的感慨，提出“又闻理与乱，在人不在天。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的政治观点，也阐述了个人的政治抱负。

彼时的李商隐进士及第，只等通过博学鸿词科考试，就可以正式步入政坛，故而他用这首长诗抒发了自己对时局的忧心，也立下了“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的伟大抱负。本诗并非在泾川所做，不过诗中展示的作者的伟大志向，和在泾川时所作《安定城楼》中不得志、愤慨的情感形成鲜明对比。作完此诗之后不久，作者就来到了安定郡任职。

02、彭城公薨后赠杜二十七胜李十七潘二君并与愚同出故尚书安平公门下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梁山兖水约从公，两地参差一旦空。

谢墅庾村相吊后，自今岐路各西东。

此诗为李商隐即将赴王茂元府上时所做。彭城公就是令狐楚。杜胜、李潘是李商隐在令狐楚府上从事时的同僚。此时令狐楚已经故去，李商隐也决定西去泾原，故而向二人增诗，并言“谢墅庾村相吊后，自今岐路各西东。”多年以后，此二人均已显贵，且都为牛党中人。而李商隐则被视为“李党”之人，颠沛半生。所谓“歧路各东西”，不幸言中！

03、安定城楼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此诗是李商隐在泾原府安定郡城楼上所作。开成三年春，李商隐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李商隐的考试成绩本来优异，先为考官李回所录取，再为铨选官周墀所拟用，足以证其学之博其词之宏，诚堪大用！结果最后复审时，却被某一“中书长者”以“此人不堪”为由而抹去其名录，就此落榜。失意之下，李商隐来到泾原幕府，成为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僚。一日他于安定城楼登高望远，写下此诗。全诗此诗用典雅致、对仗工整、感怀身世、意味深长，更是以登楼骋望发端，将忧念国事，抒写抱负，感慨身世，抨击腐朽融为一体，展现了诗人的理想抱负和客观机遇的尖锐矛盾。历代文人学者，对此诗都有颇高的评价。王安石万年喜欢李商隐的诗歌，曾言每诵其“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之类，虽老杜无以为过也。诗中作者切实的将自己的遭遇和国家的衰败联系起来，有一股寄寓身世飘零之感，和之前《行次西郊作一百韵》直抒胸臆大有不同，这也是诗人政治诗风格的一个明显转变。《安定城楼》这首诗正是李商隐远大抱负的宣言，是他理想追求的总纲领，只是终其一生也未能实现。

04、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其一

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

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

舞蝶殷勤收落蕊，有人惆怅卧遥帷。

章台街里芳菲伴，且问宫腰损几枝？

其二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

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

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尘。

前溪舞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

李商隐在安定郡居住时的代表作之一。二诗借回中牡丹为雨所败寄寓身世零落摧残之感。首句似是追忆他去年初中进士，曲江游宴之得意场景，可惜流落泾州，盛况不在。历代解此诗者颇多，均认为此诗也是李商隐感怀身世际遇之作。而李商隐诗凄凉哀婉的风格也在这里逐渐形成。

05、东南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东南一望日中乌，欲逐羲和去得无。

且向秦楼棠树下，每朝先觅照罗敷。

此诗受汉乐府《陌上桑》启发，开篇“东南”二字，即源于“日出东南隅”。有人认为这是李商隐初婚后和王氏分别，怀念妻子之作。也有人认为“在泾州而望京都，故曰‘东南’”。泾州地处长安西北，东南而望，自是想伴君王左右，大展宏图。

06、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星使追还不自由，双童捧上绿琼辀。

九枝灯下朝金殿，三素云中侍玉楼。

凤女颠狂成久别，月娥孀独好同游。

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旧唐书·文宗纪》开成三年（838年）六月丁未朔：“辛酉，出宫人四百八十，送两街寺观安置。”其时，韩琮正在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中，当先有《送宫人入道》之作，而李商隐和之。韩录事指韩琮，此时正在王茂元幕府之中。送宫人入道诗，中晚唐诗人多有之。此诗可贵之处，在都表对入道宫女处境命运之同情。

07、奉和太原公送前杨秀才戴兼招杨正字戎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潼关地接古弘农，万里高飞雁与鸿。

桂树一枝当白日，芸香三代继清风。

仙舟尚惜乖双美，彩服何由得尽同。

谁惮士龙多笑疾？美髭终类晋司空。

此诗为李商隐与岳父王茂元一起欢送前杨戴秀才离泾原幕、并招杨戎正字入幕时唱和而作，是一首应酬之作。全诗语言格调高雅，有魏晋遗风。

08、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建国宜师古，兴邦属上庠。从来以儒戏，安得振朝纲。

叔世何多难，兹基遂已亡。泣麟犹委吏，歌凤更佯狂。

屋壁馀无几，焚坑逮可伤。挟书秦二世，坏宅汉诸王。

草草临盟誓，区区务富强。微茫金马署，狼藉斗鸡场。

尽欲心无窍，皆如面正墙。惊疑豹文鼠，贪窃虎皮羊。

南渡宜终否，西迁冀小康。策非方正士，贡绝孝廉郎。

海鸟悲钟鼓，狙公畏服裳。多岐空扰扰，幽室竟伥伥。

凝邈为时范，虚空作士常。何由羞五霸，直自呰三皇。

别派驱杨墨，他镳并老庄。诗书资破冢，法制困探囊。

周礼仍存鲁，隋师果禅唐。鼎新麾一举，革故法三章。

星宿森文雅，风雷起退藏。缧囚为学切，掌故受经忙。

夫子时之彦，先生迹未荒。褐衣终不召，白首兴难忘。

感激殊非圣，栖迟到异粻。片辞褒有德，一字贬无良。

燕地尊邹衍，西河重卜商。式闾真道在，拥彗信谦光。

获预青衿列，叨来绛帐旁。虽从各言志，还要大为防。

勿谓孤寒弃，深忧讦直妨。叔孙谗易得，盗跖暴难当。

雁下秦云黑，蝉休陇叶黄。莫逾巾屦念，容许后升堂。

刘映以明经及第，王茂元和李商隐都曾向他访求经学。刘映因其耿直的性格，五十岁还未入仕。李商隐同情刘五经的经历，感到同病相怜，写下了这首诗。全诗洋洋洒洒，一气呵成。题目虽为《赠送前刘五经映》，内容之中叙述儒学则占了大部分，看似喧宾夺主，实则借此衬托刘映之遭遇就是因为时局不重视儒生。通篇立意高远，理正词直，情感深挚，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09、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匝路亭亭艳，非时裛裛香。

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

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此诗以梅花自寓，歌咏的是十一月中旬就已经迎风怒放的早梅，即名为咏梅，实为抒怀，借早梅写照自己早慧、早名而却因此受到排斥，不能够进入朝廷去贡献自己才学的坎坷不遇的身世。

10、马嵬二首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其一

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

其二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马嵬，即马嵬坡，杨贵妃缢死的地方，此诗咏叹马嵬事变。后人对此诗评价颇高，尤其“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之句，被历代文人认为奇句。宋代陈模更是认为，白居易的长恨歌用了一整篇的篇幅，不如李商隐几句话包含的意思多。清代吴乔的围炉诗话，更是认为此诗为一代杰作。用“六”“七”“牛”“马”为对，看似儿戏，实则为扛鼎之作。该诗可谓是李商隐政论诗的代表作。

11、思贤顿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内殿张弦管，中原绝鼓鼙。

舞成青海马，斗杀汝南鸡。

不见华胥梦，空闻下蔡迷。

宸襟他日泪，薄暮望贤西。

此诗为讥讽唐玄宗荒淫失政，最终招来祸害。末联只是将玄宗仓皇逃出、暮宿望贤的情景拖出，不做辨辞，却显得更为讽刺冷峻，意味深长。

12、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其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其二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李商隐名篇。尤其前二句更是为历代传颂的名句。关于此诗创作的时间、背景历来有诸多说法。有作于王茂元泾原幕府之说，有作于王茂元河阳幕府之说。有说此诗是有人说是君臣遇合之作，或者李商隐为妻子王氏所做，也有说是为了王茂元府（也有说令狐府）中侍女所作，也有说此诗只不过是普通的追忆诗或赋兴之作。

但不能否认的是此诗在艺术上有极高的价值，尤其的第一首七律，感情深挚缠绵，炼句设色，流丽圆美。诗人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以华艳词章反衬困顿失意情怀，营造出情采并茂、婉曲幽约的艺术境界。诗中意象的错综跳跃，又使其主旨带有多义性和歧义性，诗人对心灵世界开掘的深度和广度，确实是远迈前人的，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很大程度上便取决于这类无题诗所产生的巨大而持久的影响。

13、瑶池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瑶池阿母绮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借周穆王西游遇仙人西王母的神话，讥刺皇帝求仙的虚妄。全诗虚构了西王母盼不到周穆王重来，暗示穆王已故的故事情节，显示了求仙妄想与死亡不可避免的对立。此诗虽无明确纪年，但是“瑶池”“王母”等意向和安定郡有很深的联系。安定郡为泾川古称之一，拥有中国最大最早的西王母祖庙，依据泾川县博物馆保存的清代《共成善果册》记载，西汉年间此地就修建有王母宫。王母宫山上如今还有“瑶池”等景点。

14、无题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此诗没有明确纪年，有人说此诗为李商隐博学鸿词落选之后所作，也有说此诗为李商隐为王氏所做——据说此诗乃是李商隐博学鸿词科考试失败后，收到王氏书信宽慰后的回信。此诗巧于言愁，实则用爱情失意来比喻政治失意，有些学者认为此诗应为在开成三年时所作。

15、夜雨寄北

【作者】李商隐【朝代】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