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泾河流域石窟图解》导论 11

学佛、佛学是上层建筑的话，窟寺塔像碑幢就是学佛、佛学的存在基础，如果思想是飘渺的、虚拟的，哲学是抽象的，宗教是信仰的，但其原创即经营思想、哲学、宗教的是人，是生活中的人，生活中的人不飘渺、不抽象，信仰不能取代生活情节和细节，出家人也要吃饭，也要栖身，佛祖也是需要吃饭穿衣才得以活了80岁。佛祖之后，有了佛祖偶像，偶像就是以造像把抽象变成具体。佛经必须刻在石头上、木板上，抄写、印刷、传播，修行，法事也要宏阔精美的场所，如果没有本书主体的图中物像作载体，佛教文化如何能博大精深至目前状态，一个人30年间专门读佛经，也读不了一遍佛经，佛语言、词汇、成语比比皆是。正如网络世界，网络灵魂是虚拟的，是非造像成的数据，关了电，关了电脑，一切皆无，但电脑、手机、桌椅、网络光缆数据线、信号塔、卫星是物的，这就是载体。

各个语种的《大藏经》、《大正藏》、《续藏经》数以亿计的经典文字，讲佛学殆意犹未尽，与此文字数量相当的千百年间的佛学新解已经产生，这是佛学的文字规模。讲佛经的尊者，历代写经者、译经者，无以计数的佛学家、学者，以此专业吃饭的人，都在做这一件事，前赴后继地在讲什么是佛，佛是什么？佛就是三千大千世界的导师，佛经就是三千大千世界的注解。从古至今数以亿计、几十亿计的阇黎、陀那婆神王、诸大长者、优婆夷、毗舍佉、梨车童子、善男子、善女人(尽管在当代，出家人或占总人口十万分之一)，但古今有数亿人的终生志业是学佛，他们早晚功课，晨朝禅定，头面礼足，合掌恭敬，万遍亿遍地重复背诵心经、楞严经、华严经、三昧、法门、陀罗尼，他们不问佛是什么，佛学是什么？他们不说佛学为了什么而谓学，他们只知道学佛，佛不可以问是什么，我就是要学佛，是什么为了什么佛已讲明，我只是学佛学到圆满我就是进入了三千大千世界，我所处之佛国，我在佛的三千大千世界，山水建筑花草白云蓝天是三昧境界、解脱之域、自在之岸，我只日复一日往三千大千世界赶，我在赶路的途中，还问为什么？这就是学佛。

佛学是什么？

无论佛、学问僧、历代佛学家，其实在讲社会、讲思想，在写佛教史，这一切本来就是历史、历史学的一部分，就是社会史、人类生存史的一部分，这就是佛学。

佛教在印度失传后，佛教在近几百年特别是近百年被冷落后，曾经有几十年被取谛后，讲哲学的人可以讲一讲佛教，但不敢脱离文字经典中的概念部分，而石窟、造像、塔寺、碑幢都成了文物，成了佛教美术、佛教艺术，成了旅游景区，成了三千大千世界里的物件，重点研究项目成果不菲，但多讲佛像的美术价值，壁画的艺术价值，佛教里的佛教艺术价值。神州间所有无造像的石窟的开窟缘起、过程，开窟与朝廷、社会稳定或动荡的形态、人的心灵安详与焦虑基本不牵扯，或极少涉及。造像的精美、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造像是犍陀罗艺术在中国佛教的延伸，今人折服，等等。其实开窟的人、造像的人的考虑是永远的谜，他们开窟、造像不仅仅为了艺术，为了美术，为了雕刻史的丰满，为了在人类美术史上占重重的一页，从《掷铁饼者》、《维纳斯》、《雅典娜神像》、《三女神》、《胜利女神》到亿万佛像、壁画，在描绘偶像、定格偶像、写实大千世界时，并非仅仅为创作艺术而在无意间留下了艺术。

本书是反映泾河流域能看见的这一大片土地上的古物式的佛教真实历史，其实也无意间折射出了社会发展史。

这么多的窟、像、塔，信仰佛教的人有多少，有多少丝绸之路上出入的精英深入其中，他们回避是不可能的。

肯定不是，泾河流域的人在某些朝代里个个迷信，愚昧透顶，他们本分、顺从、摆脱不了苦役，放不下烦恼，盲目信仰神与佛，命运全靠神与佛，不祈福不能五谷丰登，不拜佛不能儿孙满堂，家家观世音，户户阿弥陀。肯定不是如此简单。

应该从秦朝开始，经汉代、十六国至清朝，此间众生并非盲从着烧香拜佛，并非封闭于山沟一隅，肯定有人讲佛的道理于听者，不识字者的精神家园在此，不识字者肯定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理想世界、活法、人生目的。他们终究活在大一统的国度，整体人格在这个开阔的天地境，可以直接面对三千大千世界。

肯定不是只学佛而不学儒学，不以儒家礼规祭祖、过年、庆四时八节，不以中式礼仪婚娶庆生贺寿，不以仁、义、礼、智、信昭然乡里，维持家庭与社会的伦常秩序。

肯定不是男不服兵役，民不交皇粮国税而只知道开窟念佛。

肯定不是摒弃道教，歧视道士，偏见黄老。而是道观气度安详，香火互映，乡里每一庙院，三清、文昌、观音一墙之隔，村落庙会间人山人海，见庙烧香，遇佛叩头。

根本的基础，还是经济，从佛教遗产分布图上看，原创地无一是贫瘠、不毛之地，而是生态如仙境，水源充足，田野物产丰饶。如此开窟造像的工程量，没有丰厚的物质供养，与众多僧人相关的不直接生产物质的人是无法生存的，何以有产生高超艺术的精神动力？

致命的基础是平安社会，如果起义不断，战乱叠加，百年战场，如今日的中东，每天有自杀式爆炸，何言平安？中国古代文明肯定是在所有战争间隙中的平安社会里产生的，泾河流域的文明离不开关陇集团、世族文脉、胡太后的强势等直接动力，只要长安兴佛，最快最近受益的是关陇，而在宋、金、明代，却还奇迹般地在庄浪、富县掀起造像高峰。古代的战乱、杀戮太多，超度、解脱、抚慰亡者和幸存者的灵魂，也是兴盛佛教的直接原因。总之，无论一个朝代的国力如何，把一个个朝代里出的文明成果、人才与开窟造像的水平并列着看，会有新的感知。

能存在下来的基础，历朝历代的文化建设、文脉工程、当地人的本分与服从、缺乏自我意识、集体无意识、自然生命论、精神生命论，正、反、合规律，历史儿童时期表现综合征、历史不具有历史性、历史长期停滞，历史只有空间、时间的连续性，工业、技术、科学不发达，亚细亚社会、亚细亚生产方式，都是人与佛教遗产存在下来的基因。

儒释道合一是国学，是文脉，中国传统文化如此，经学、玄学、理学、无一可以摆脱佛教而独立发展。

几千年文明不中断，国土不分裂，就是儒释道的精神互补，互相影响众生，各自独立学问，同时教化人民，佛寺是学校，石窟是课堂，佛像是导师，佛经是课本，正如学宫、文庙是学校，道观是课堂，经学是课本，孔子、庄子、孟子是老师。本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本来至今存在的，还是本来的骨子里的汉文化，成就了平安、稳定、安详的精神生存基础，生存基础成就了佛教，佛教又巩固着平安、稳定、安详的生存基础。窟像寺塔幢人人敬畏，人的自由是相对的，才是本分的。

佛教与修行、应世、用世、体验、心理愈疗、解脱难解难分。道教麾下的民间信仰中的风水命理术、消灾祈福、祈求平安财运亨通也是当时的民生风景。

众生永远不会自己骂自己，不会自己否定自己走过的路，不会问今天是对还是错，对错是皇帝决定的，众生需要文化，文化不指教育一家，文化就是思想、哲学、宗教等等化成具体的偶像、场所、仪规、四时活动，这里产生精神。仅用西方社会对中国社会的文化分类定性，只能否定自己，而要重新理解国学，重理主脉，目光介入古代民间生活，才能明白当代生活。

如果当学校看，当教育、教化人的作用来看，如此网络式佛教存在就是合理的、必然的，无法取代和被革命的。

战争、动乱永远存在，风清气正、风调雨顺是主流；强盗、土匪、奸夫淫妇、赌毒永远存在，以礼传家、安分守已是主流。

贪天下之功、贪天下之财为已有永远存在，不需功名不要利禄的人生是主流。

平庸永远存在，追求精神有无比高度的实践是主流。

这就是走过来的真实历史之路，这就是本来。

这就是中国国字的组成部分、具体内容、传承过程和方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