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那些事（烟火人间三部曲之二）

　　蓝天高远白云朵朵，少见的晴好天气让人的心亮堂欢喜，从三楼的窗口四顾，小区院子里婆婆们秋季晒葫芦条的细铁丝上，有各色尿布在风里斜，小爸爸在洗小衣物，小妈妈给襁褓里的小宝宝摇拨浪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小宝贝被逗笑了吧，小爸爸小妈妈围着孩儿，你“木嘛”，她“木嘛”，一家人，像夏天落在树枝头上的那群精灵鸟一样快活。阳光在笑声里跳呀跳，尿布在蓝天下飞呀飞，院子楼群，在孵太阳。

　　洗衣服那些事，突然就跑步集合到我的脑子里来了。

　　女孩子天性里就有些温婉的东西吧。很小的时候和姐姐及村子里的小伙伴玩游戏，洗衣服似乎是必有的项目。我们把手帕、枕巾、自个的小衣服收罗在一起，在铺着光溜溜的席子上各自为阵，学着母亲的样子搓呀揉呀，又抖开，拿到太阳下晒片刻，匆匆收了，叠得四方四正的，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笑，觉得自己挺能干。大姐当时正换牙，一笑，豁豁牙就露出来。

　　许多人把洗衣服当成是一件美好的事，大抵都是贪恋母亲的那份慈恩吧。

　　村里的大娘大婶们总没时间闲着，忙完农活，就在村边的大核桃树下做针线活，也会相约了到泉水边洗衣服。抱着洗衣盆拎着搓衣板去泉边，一字儿排开，泉水潺潺，她们洗衣服唠嗑，半蹲着一下一下搓洗，还用棒槌敲打，嘭，嘭，节奏而有力。衣服在母亲们的手里变戏法呢，叠起，散开，揉成团。那时候洗衣粉和肥皂稀缺，她们便摘了皂角洗衣用，胖丫说枣叶也可以作肥皂用，我们一伙儿便乐颠颠摘了来，夹在手帕里揉，结果白手帕被洗成了大花脸。皂角洗出来的衣服有一股天然的清香味。我和姐姐帮母亲拧衣服，把洗好的衣服晾到泉边的树上草滩上。红红绿绿的衣服在树枝上挂，风一来，就飘呀飘的，像旗帜。铺在草滩上的，成了草滩顶着的盖头，可好看。当然，淘气的我们没留意或被谁推了一下滑进溪水里湿了鞋子哭得梨花带雨也是常有的事。乡下日子清贫，衣服上少不了会补丁叠补丁，可是谁家的孩子脏兮兮的，这家的女人会被人耻笑。那时候，女人贤惠、能干与否，男人孩子着装的合身洁净是评判标准。一件衣服大姐穿了二姐穿，轮到我，早已褪色，可是因为母亲手巧、勤快，我们却也被她打扮的清爽俊俏。母亲的身上有温暖人心的光辉，她以她的作为告诉我们，保持一颗雀跃的心，再难的日子，都会过出甜暖来。人间慈祥，也许莫过于朴素、温厚、善良和挚爱吧。

　　有母亲护着，有姐姐疼着，我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她们的宝贝，自己洗衣服是长成大姑娘以后的事了。到外地求学，住校，一帮子姑娘拎了水盆在水龙头下洗衣服，水清冽，笑声亦清冽，洗衣粉在盆子里泛着彩色的泡泡，红红绿绿的衣服经水一泡，分外艳丽清灵，乔其纱裙子、白衬衣、牛仔裤，还有些小物件，晾衣的铁丝上挂，艳丽，香。白衬衣牛仔裤发辫儿斜在肩，也披长发，可着劲儿青春清纯。男孩子讨好女孩子，便想着法儿找机会替女孩子洗衣服，手是笨的，心却欢快如蹦跳的花喜鹊一般。当初，闺蜜的男友乐滋滋来帮生理期的她洗被面，她看他洗，他和她拉着洗好的被面的两头拧水，他和她一起把被面晾在铁丝上，他和她一左一右在缠枝莲被面的两端你侬我侬。也真巧，老师给闺蜜介绍的对象的父亲来请她吃饭，啪，洗衣盆便被那男孩一脚给踹床底下去了，他拽了闺蜜的胳膊就往外走。竟然生气了，好女百家求，许他求就不许别人求？小气！这件事多年来仍是我们的笑谈。

　　女孩子嫁人，有背井离乡的况味在里面。悟出这样深刻的道理，洗衣服绝对功不可没。嫁作他人妇后，洗一个人的衣服变成洗两个人的衣服，卿卿我我时短，洗衣做饭时长，嫁的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在把我收房后先是显山露水，之后狰狞毕露——懒，换衣服却极勤快，白衬衣两天换一件，要洗得雪白雪白的，要熨烫得服服帖帖的。甜言蜜语着哄，虎着脸较真，软硬兼施。俺也是爹妈娇生惯养的那一个呀，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狼烟滚滚战火连连。他当然会妥协，可是，我要在那个家里扎下根来，自尊心小任性也得藏着掖着不是？洗衣服就成了一件让人疙疙瘩瘩的事。以己身观世界，千家万户的小媳妇们，洗衣服这事应该都是一个不小的坎。

　　女人生了孩子，才会真正脱胎换骨吧。是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疼死疼活生出来的宝贝呀，洗衣服算不了什么了，尿布光洗干净还不行，凑鼻子跟前闻一闻，得有清香味才住手。孩儿出去玩，泥猴子一般回来了，衣服东一道缝西一个小窟窿，才舍不得骂呢，知道娃儿玩痛快了，反而更欢喜，三下五除二洗干净，晾干，一针一线缝，又在小窟窿处用另一种花色的布绣个蝴蝶儿缝上去。俺宝贝跳一跳，蝴蝶飞一飞，多可爱呀。爱人的衣服也开始心平气和洗了。婚姻让人成熟，让人懂得怎样去付出，才能收获幸福。因为心中有爱，所有的付出，都不觉得是辛苦与负担。有洗衣机了，又慢慢从双缸的换成全自动的了，我洗衣服的任务被洗衣机划拉去一大半，却悟出老公儿子是纵容不得的，每每洗了衣服，便大呼小叫着要他们来帮忙。儿子双手撑开扮晾衣架，先生和我一件一件抖开他手臂上搭的衣服，抚平挂在晾衣架上。阳光繁茂，暖笑绵长，满衣架的衣服在我们的快乐里清香。善待家人，也善待自己，无论善待谁，都是温暖在流转，爱在延宕，施及别人，惠泽自身。至此，洗衣服于我而言，终于满是欢喜了。

　　现在，我的床头柜的针线盒里仍然存着各色丝线、一个顶针、几枚银针。洗衣之后，发现爱人的纽扣掉了，孩子的校服裂缝了，我就穿针引线细细缝好。洗衣缝衣的时候，常常想起母亲。我知道，漫长的岁月已经把我打磨成母亲温暖的模样了。有一天，缝衣时蓦然回首，那个陪了我半生的男人悄悄在我身边站，眼睛里满是温情。

　　爱与美好，原来在一衣一饭间。我是个俗人，能做的都只是这一些小事情，诸如思念母亲，做热气腾腾的饭菜，洗干净全家人的衣服，静悄悄地做人。心，一寸一分，像清晨一样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