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泾河流域石窟图解》导论 2

2012年12月31日亲历泾川窖藏发现之后

2012年12月31日9点许，泾川大云寺佛像窖藏现世，当即赶赴现场，几十天里不再离开，亲眼看见地下宝藏如何出土。平淡无奇日子组成的一千多年中，北朝、隋、唐、五代、宋、金、元、明、清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朝代的各色人等、建筑、洪水、冰雪、霜冻、战争、动乱、运动、饥饿、欢乐、丰腴和被冷落更长时期是被遗忘之后，这地下怎么就不言不语地埋没着如此历史、如此文明、如此文化、如此思想、如此世界遗产？出土、出土、出土的含义，一生能亲自在现场见识出土过程，胜过听多少大师级先贤讲课？他们一生研究，一生考古，多在文献上、纸帛间辨识蛛丝马迹，而对物的如石头的金属的古物却少有缘赶上从古代土层下掘出的现场情景，因此，幸遇出土重大发现一次，胜读三生纸上有关文字。

眼看着佛像一尊一尊从土中显现，亲历着北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唐、五代到宋的历史一页一页翻开，你不惊叹你仅仅兴奋是不够的。而在发现窖藏之后，一件一件出土古物到第九天，二千多粒诸佛舍利出现了，这是宋代瘗埋舍利的又一种制度的再现，这是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也不敢想到的，但这就是事实。

出土过程中，慌乱兴奋中在第一时间抓拍照片，没有专业运光的本领，也没有充裕的时间，更没有摆布角度的空间，但带着泥土腥味的佛像的灵气瞬间即逝，佛像的出土之美，在佛像被专业清理之后竟然消失了，不知道丢失了何等信息？

亲历这一重大发现，已淡化了我对泾河流域如此多的佛教遗产存在有不可思议的感慨，这些存在是出现在地上的，是现在还存在的，是文献已经录入、学者已谙熟、举世皆知、网上悉数发布的，而在地下，在泾河流域几十个县的地下，那些深山大沟、偏洼峡谷、僻村背庄、无名岭峁涧畔和古城古镇的地下，长安市井和周边几十个古代州县古城的地下，你知道还埋藏着多少物质的历史、艺术的魂灵、科学的究竟，思想的物化，人类智慧的杰作？这时候，欢呼殆是诗人气质的可爱表露，你可以猜想，泾河流域是世界上地下文化宝藏最多的地域，这已是网上的话语，有炒作之嫌，但绝不是最少的，这是十分肯定的。我们不知道正在往前走的路下，在刚刚抬脚处，在正酣睡的床铺底，在朋侪诗酒欢愉的木桌下，在月光婆娑的柳林间，在正无目的信步长林秋草的荒坳，在正牧羊割草的山地里，挖掘三尺，深入一丈，或从剖面切入，你不可想象会出现什么。

存在不需要想像，你满可以自信地评估：经历了一切乱象、不知之后，五千年的历史之路通到今天，地面上能看见的石窟、塔、寺、像、碑、古建筑、古城、古工程、古遗址、烽燧、长城之外，已经在世界上每一座博物馆里珍藏的，在所有收藏家、藏友、私人财富的宝匣箱柜间，以及写进历史的文物，殆占一半，而地下埋着的，还有一半。或多于一半。这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不是幼稚的假设，这是你发现的手段还极为落后，你还没有一种工具、技术能够地毯式把全球地下文物、遗址的照片拍摄出来，建立档案，有计划地去拜访，不出土但能知道其数其象其形，这只能是人类目前进行时的智慧所限。因此，在无序地、盲目地发展中动土，在跨越中改造，在比肩挨背的巨大工程中，偶尔结缘式碰见、遇上，是发现的最大机遇，但破坏、丢失难免，专业人员有计划地勘探、考古，其工作量是有限的，是永远发现不完的。专业的、准专业的、职业的文物盗贼自古猖獗，洛阳铲由此而生，他们掠夺精华、毁坏原生态气场和信息的扫荡无法历数，尽管我们已知的周秦等大墓群从古至今一直被盗，但应该还有一半的历史之秘埋在地下。

我们如果从长安南路顺渭河而西上，兴平、武功、扶风、宝鸡、天水、甘谷、武山至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莫高窟、东千佛洞、西千佛洞、榆林窟、五个庙石窟)、吐鲁番，龟兹，以至整个西域，地下同样有等待着人类去发现的记忆。窖藏的本意是把残损的佛像掩埋以示对佛像的尊重。我们还应该不是假设地推想，不仅仅是石头的陶质的金属的文物在地下，和敦煌遗书相当的藏经洞在泾川肯定有，它的使命是不让写在纸上的文字暴露天日之下，它是受人祭祀一般膜拜式阅读的，闲置下来是有罪的，烧毁是有报应的，珍藏起来才是传统，藏经洞因此形成，每一个州有一个藏经洞，是合理的，正如现代一市一县有一座图书馆，这一点也不显奇异。而中国何以只有敦煌发现藏经洞，只因那里不降雨，少降雨，大风四季，只因干燥、通风，泾川的湿润、降雨、洪水或许已朽了数万卷文书写本，或许在某个石窟里密封着，这在泾河流域，在整个中国，应该如是。

由此，可以说，至今天已出版的通史、全史、经典中的结论，是相对的通史、全书、经典结论。以完整而论，地下全面的发现、地上相当部分的发现，永远没有完成之期，永远没有百分百完整准确再现的历史出现。不留意的一次发现，必然会改写历史，不用史学家修改，非专业的今人都会校正、补充，否定已有的相当数量的结论和细节。而一个细节的改正、一个物的旁白，就是不可讨论的证据，或可以从性质上作出相反的认识，或从线端画出相反的方向，从人物、事件已知的解释中作出拨乱反正的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