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丁香

（一）

　　好几次有动笔写它的冲动，又数次在忐忑中搁笔，我有驾驭不了它的胆怯。

　　三月底至现在，王母宫山都被盛开的它环抱。是从石头山上长出来的野生的花，坚韧是骨子里就有的东西。一开就野了性子，漫山都是，有君临天下的霸气。一开就无挂无碍，忘情忘我。淡紫色花朵满山都是，既高贵神秘又单纯热烈，似紫气东来，祥云缭绕。

　　植物也好，人也好，长到忘我忘情，活到汪洋恣肆，做物做人，都算抵达一种境界了。

　　王母宫山被裹进它怀里了。像是一个温柔妩媚的女人，环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亲吻过他的额头、眼眸，搂着他轻轻晃，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哼一支轻柔的曲子哄他入眠。山裹在花的怀里，男人裹在女人的怀里，都是能让人落泪的美好。

　　它柔情似水，但绝不温柔成一滩水。它的柔情里有藏不住的个性与骄傲。它只开在知它情懂它意的那一架山上，决不在相邻的另一座山上踩下哪怕一个脚印。它纵情美丽，但绝不匍匐在行人的脚畔任其攀折。它高高在上，站在地面的你绝对够不着它，仰望是你表达爱慕的唯一方式。

　　这样气势恢弘的花，像女王。 

（二）

　　曾经和很多人争议过它的花名。庄浪有座紫荆山，上面的花像它，我因此喊过它紫荆。它的花色、形状跟公园里的紫丁香是一个模样，我又喊过它丁香。可还是有差异的，公园里丁香的叶子心形，叶片较大，它的叶却窄小，而且，它一旦开花便惊天动地，公园里的丁香却那般羸弱。

　　五一假期我去田家沟风景区，路过兰家山村时看到它又开满远处的一架小山，停车寻通往它的路。一户门前站立的大嫂说：“它年年开，总是开那么旺，也不知道叫啥名，也没人能走到花跟前。花在山洼石头缝里开，又在山腰，够不着的。”告诉我要想看清楚点，得进到沟里往过绕。

　　路边，一位老大爷坐在小方凳上晒太阳，一只小狗在他脚边卧。

　　“大爷，那山上的花叫啥名呀？”我走过去打听它。

　　他看一眼远山，说：“林僰子啊！”

　　“为什么只那一座山上有？你看，跟它相邻的山上怎么一僰都没呢？”我追问。

　　“那座山上有个庙，有庙宇的地方才有林僰子。”

　　“花是什么时候就有的呀？那么旺，又好看，是野生的吗？”

　　“我小的时候山上就开这样的花，老辈人说是旧社会庙里的居士们栽的。也没人管过，却一年赛一年泼辣。真邪性！”老人笑呵呵跟我攀谈。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心里一震。

　　从此，喊它野丁香，再不更名。 

（三）

　　喜欢了，就止不住要去亲近它。

　　无数次徘徊在王母宫山脚下，远远看它；在山下的小路上走，绕到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也选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仰望。牵了魂又够不着的东西，爱恋的最佳方式便是仰望。

　　野丁香那样茂盛呵，整座山都被它覆盖，每一丛都热情奔放野味儿十足，淡紫的花朵裹缠着山体，像飘舞的紫云。野生的东西，有无往不胜的勇气，有无边的乐观与自由，野生就是为着拆除藩篱而来的。野生，像烈烈风中奔跑的马，风驰电掣，哒哒有声。像草书，随心随性，笔走龙蛇。野生有动人心魂的力量。

　　野丁香花开得那样粗犷呵，由着性子开，由着性子香。花香并不浓郁，像小河里潺潺流动的水，没有掀起多大浪，却一时一刻都没停歇过奔流，它轻悄悄跑过来，钻进你的鼻子，又从鼻孔钻进嘴里，慢慢浸入肺腑。“清晨，露重，露是它的味道。傍晚，风起，风是它的味道。阳光遍洒，阳光是它的味道。若逢上下雨，雨还是它的味道。”“你走时，花香追着你走。你坐下时，花香趴在你的膝上。你站起时，花香就停在你的肩上。不经意间，你的一颗心，也被它染香了。” 

　　（三）

　　王母宫山因西王母而得名。山体内孕有北魏时开凿的佛教石窟，石窟外洞内窟。外洞是三层禅洞，从二层禅洞起架三层飞檐楼阁，与石窟一体。窟内大小佛像无数，各种表情的都有。北面的泾河和南边的芮河环抱着王母宫山，并在山东方几十米处交汇。宫山北面与大云寺相望，往东与南石窟寺呼应。有对联曰：“回中显王母灵气千转百绕恋泾汭，安定赖布衣俗手万紫千红掩阮共。”“望大海祥迎夸父峰头彤彤日，愿昆仑瑞绕王母宫顶皑皑雪。”“日转星移蟠桃让与野桃红，冬尽春始瑶草变成芳草绿。”

　　小城研究西王母文化最执着也硕果累累的张怀群老师在他的《圣地泾川》一书中有“西王母五论”的说法，即“西王母是远古母系社会一个民族生活的地狱，地域名西王母。”“西王母是西王母部落的首领名，代有其人。”“西王母是神话偶像，是先人类而后成神话。”“西王母是道教女神。”“西王母是民俗事象，是广大民众把人类、神话、道教、文学中的西王母记忆以自己所知所记收集到一起，大家叫她王母娘娘。”

　　各种文献资料中关于西王母的描述也各不相同。《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汉武帝内传》中的西王母则成了“年可三十，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的美女。亦有台湾同胞年年回泾川赶庙会拜见母娘西王母。

　　我胸无点墨，考古概念、道教佛教等一应东西在我脑子里一转悠就会被打成糨糊。我也不喜欢追根问底，我深知怀揣期待比接近真相更能让人的心安妥放置。郑板桥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是处世的金玉良言，亦是对自己心得成全。

　　在我的意念里，西王母是母亲，是美丽的女人，是高高在上的王。为王，她尊贵祥和；为母，她慈爱温情；为女人，她美丽可爱。为王为母时，她为自己子民的衣食无忧、不受强权凌辱而殚精竭虑；为女人时，她温软柔情，爱意悠长。

　　回山西王母祖庙盛典开幕式上，大型文艺表演从“天地演化”、“融汇中华”、“社稷兴旺”、“回山仙境”、“广赐天书”、“普施仙果”、“中华长龙”、“群狮献瑞”、“沐浴圣水”、“王母夜宴”演绎了西王母历史及文化内涵，是泾川数辈人智慧的结晶，其情也真，其爱也浓。

　　“王母夜宴”一回中，王母与穆王聚之欢喜、离散之恋恋不舍及盼相见，让看的人的心亦百转千回。

 （四）

　　一种花把自己开成倾人城的模样，一个女人为爱一个男人而活，都没错。但格局还是小了。格局大的东西，才气象万千。就像野丁香，一开就万众一心，攻城略池，占山为王。就像西王母，是女人，还是氏族首领，她追逐爱情，养育儿女，也为众生更好的活而不懈努力。

　　当我坐在王母宫山脚下仰望时，我在欣赏生命葳蕤的野丁香，也在仰望为王、为母、为女人的西王母。

　　野丁香年年盛开，尊贵、祥和、美丽的西王母也在她子民的心中永远盛开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