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天在一起

（一）

　　上一次登王母宫山时迎春的枝条已经软而绿了，一直惦记着再去看，却总也忙碌，一晃就是半月，再不去怕是会错过花开了。周六清晨睁开眼就摇醒身边的人，我们迅速起床，迅速洗漱，迅速解决掉早餐，不到八点就出门了。

　　风吹过脸颊，微寒。春的气息却无处不在，空气清新，天空清新，行人脸上的表情亦清新。是“3.15消费者权益日”，广场里相关单位在搞宣传，喇叭里大音量的钢琴曲灵动悦耳、节奏明快，由不得人想和着曲子踮起脚尖轻盈的跳一曲春天的芭蕾，当然只暗暗动了动心思，我都这年龄了，要是真踩着音乐舞起来，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再说了，俺家那位在集体场合一向中规中矩，若我如此放肆，怕是会被打入冷宫万劫不复的。

　　腾飞柱旁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城里的孩子常常在它身上爬上溜下的闹腾。这一会儿大石头上紧挨坐着两个红衣、蓝裤、布鞋的小女孩，小的棉袄护衣上有碎花，短发上簪着蝴蝶样小发卡，听话的抱着琴盒，大一点的女孩梳马尾，额前的流须斜夹在左耳上，正努嘴吹一支键盘琴，手指上上下下按着琴键。音符断断续续飞出来，在空气里打了个旋，落了。俩小人儿极安静，是当下极难见到的那种乖巧的安静。神态着装，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孩子，她们胆小怕生的样子跟小时候的我同出一撤。不经意间遇见自己的童年，心里瞬间下了雾一般迷离。担心惊着她们我没敢靠近，站在栏杆处摁下手机快门，拍一张，又拍一张。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成长是一件幸福的事，孩子像春天的花蕾，一天一个样，开花是瞬间的事，开成青春的花海，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

　　又往前走，喷泉前方的台阶上，成群的老人在练舞蹈，唰，扇子开屏，盛开红梅一片。

　　春天真的来了，在身畔，在眼前。

（二）

　　穿公路，过桥，又拾级而上。

　　进入三月，阳光突然繁茂起来，小河里的水一般哗啦啦从天空倾泻而下。被阳光包围的感觉实在好，身体暖洋洋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春犹浅，柳初芽。城内的山上的柳，万条垂下绿丝绦，一树树，一片片，柔如絮软如烟。软枝条在春风里晃呀晃，晃呀晃，晃亮了人的眼晃柔了人的心。柳枝的柔像是从树根深处流露出来的一种温情，又自然又生动。柳枝的软带着体温藏着心绪，又安静又慈悲。

　　桃树在柳树身畔安住，枝条渐红，每一根枝条上生出无数个鼓胀的花蕾。

　　“想来自然界终究是个有情人儿，她知我冬日的枯渴，便派来了一个春天来迎合我，让我彻底沉溺在她的怀抱里。”

　　鸟儿在树与树之间跳来窜去，有姑姑等长一声短一声浑厚地叫，有红嘴长尾巴的野雀展开翅膀飞向沟底又合拢翅膀站在树下抬头望，树尖尖上的小雀儿鸣声清脆，啾啾，啾啾！咕哚，咕哚！啾唧，啾唧！

　　远处，是谁家养的白鸽呢？扑棱棱飞起，五六双翅膀在蓝天下晶亮，又落回屋脊上，左看看右瞧瞧，咕咕咕唱。

　　年轻时性子急，读春天读得轻，只喜柳绿花红，忽略了很多生动。现在回过头再读，再读，读到更多更多的美好，自然界有一颗包容的心，四季轮回，只有她，允许我复来，复再来。

（三）

　　几朵金黄悬挂在台阶左侧的崖壁上，是迎春。迎春花开了！

　　“我估摸着花要开了呢，果然开了！”我陶醉其间，言语间不无未卜先知的骄傲。

　　“迎春花估摸着你要来了，就开了等你。”先生接话茬，戏谑于我。

　　男人嘴巧是一件让人浑身掉鸡皮疙瘩的事，可他这一刻的讨巧来得正是时候，我凤颜大悦，心花花怒放。

　　花开了不多的几朵，或悬挂于崖壁，或暗藏于几块凌乱的土砖旁，明黄的小花朵一副眉清目秀惹人喜爱的模样。饱胀的花蕾数也数不清呵，缀在青青的枝上，生机蓬勃得让人忍不住要大叫起来。喜欢不够，喜欢不够呵，摁快门，又摁快门，远景，近景，拍呀拍的。

　　身旁，有匆匆忙忙登山的人，擦肩而过，又擦肩而过，要登上山顶才肯罢休。尘世里的人，但凡要做一件事儿，都会拿出披荆斩棘的干劲来，殊不知，赏春，懒洋洋的走动最妙，一抬头，便是风情万种呢。眼目下的王母宫山，春最浓处，就数这些迎春花了，我才不去山顶呢。

　　草色遥看近却无。偶有绿色扎眼，俯下身细看，有芨芨菜，有槟榔草，有一朵朵小莲花，有我和小伙伴唤作“辣辣”的那种。小时候，“辣辣”刚长出几片叶子来，我们就用削铅笔的小刀剜出它的根来，在袖管上揩掉泥土塞进嘴里嚼，辣簌簌的，贼好吃。那时候我们还挖小蒜，拣地软软做菜呢。

　　迎春花刚刚开，春还早着呢。距离桃杏花开，应该还有十天的光景。

　　我不着急，先迎一个春天回来，放在眼前喜欢，也藏在心里热爱。

（四）

　　传说三千多年前，西周天子周穆王姬满，曾坐八匹日行三万里的骏马，由京城出发，千里迢迢，沿天山到瑶池来会见西域部落联盟首领西王母。当西周天子周穆王和他的卫队来到时，盛装以待的西王母站在瑶池边上，以最隆重的部落礼节迎接来自远方的尊贵客人。瑶池如镜，绿草如茵，人们“吹笙鼓簧，中心翱翔”。周穆王将随行带来的大量丝织品和圭、壁等珍贵礼物送给西王母，主人则捧出各色丰盛的西域名肴、特产奶酒和葡萄酒盛情款待。瑶池“神池浩淼，如天镜浮空”的奇异风光，使周穆王如痴如醉，乐而忘归。欢乐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周穆王不得不东归回国了，西王母举行了盛大的告别宴会。席上庄重健美的西王母离席起舞，用婉转如行云流水的歌声唱道：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周穆王郑重举酒，即席唱和：予归东土，和洽诸予归东土\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以三年为期相约后，西王母与周穆王依依不舍相别了。走前周穆王还亲手栽下一棵槐树，立了一块石碑，上刻“西王母之山”五个大字。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是西王母广场灯箱上李商隐的诗句，白底子墨字，是春和景明中的欲语还休。想那一刻，西王母推开自己的绮窗向山下眺望，山下阵阵搅动大地的哀歌随风入耳，细细聆听，是穆天子所作的《黄竹歌》。 尽管穆天子有日行三万里的八匹骏马和无比的富贵尊荣，可他再也无法赴瑶池与西王母相会了，生命终结时，骏马追不回，皇权换不回，西王母也等不来。

　　自从有了人，就有了情，有了思念。有一首歌中这样唱：“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无息出没在心底，我无力抗拒，想你到无法呼吸……”这是男人女人的情爱相思。思念的疆域其实非常宽泛，“亲人，友人，邻人，相逢的，邂逅的，偶遇的，或者从未谋面的，不论是谁吧，于某个雾起的清晨，或雪落的午后，某个黄昏夕照里，或星夜灯烛下，忽而想起，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清晰而真切，柔长而婉转，心底里怎能不觉温暖不觉美好。 ”“思念活着的人，熬人是熬人些，可终究是美好的，是有个盼头在那儿等着，遂有享受的味道。如若所思所念之人是个故去的人，那般隔世的相思，就不是伤怀之觉而是动骨之痛了”（不穿鞋的脚）

　　现在，西王母这一个母仪天下的美丽女子，周穆王这一个驰骋疆场的铁血男儿，早已作古，成了天荒成了地老，可他们思念的风明明白白在这个清晨凌空而来，和这深情的诗句一起，拂了谁的面又惹了谁的心？

　　思念有个代名词叫“思春”。其实，有春可思，有春能思，情意如此婉转，是幸福的。

　　拄着拐杖在广场蹒跚的那位伛偻着身躯的老人，据说前些年冬天还穿着单衣每天坚持跑步呢。人生苦短，春天一晃就过去了。走着走着，惊觉，面前早没有一大把明天可以浪费了。

　　思春的女子，是迎春花，眉清目秀；是桃花，粉面含春；是海棠花，灿若云霞。思春的女子是可爱的，思春的女子是柔软的，可爱柔软的像春天。

　　如果你愿意，如果你能够，就尽情的思春吧。

　　（五）

　　把拍的迎春花照片发给尚在被窝里猫觉觉的瞳儿看，他回复：“没我帅！”我又复：“那当然，因为你是琴儿生的呀。”拍马屁与自恋，是我们娘俩经常演的戏，偶尔自满一回，讨个皆大欢喜。

　　回家途中碰见挑担卖富贵竹的人，一担的富贵竹，在他身前身后，走一步，颤一颤，是一担的春天呵。去年秋天我买的富贵竹生出丝线一般银亮的根须来，缠缠复绕绕，整个冬天都妆扮着我的家，先生早就念叨着养一排富贵竹摆在客厅里才有气势。我又买了两把，还买了一束暗红的野山株，思谋着插在绿竹中会像开出的花一样。

　　一怀翠绿的富贵竹惹来很多艳羡的眼睛，又流连在一辆小花车前，为一大束紫色的勿忘我讨价还价，到最后，卖花的人竟多少钱都不愿卖给我了，他说一看我就是实心喜欢花的人，这一束勿忘我时间长了很难养活的，等下次带来好的再卖给我。卖花人和我也不过一面之缘，如此坦诚，只因为我们都真心爱花。因为深爱着同一种东西而不忍心伤害，人心柔软，赛春天。

　　回家做饭时，发现前些天买来的土豆竟发芽了，就用刀取芽孢处，切成块状。又捯饬闲置的花盆，松土，埋好削好的芽孢块，置于阳台能晒得到太阳的地方。长不长得出土豆没关系，总会发芽的，自己栽植出一蓬的绿来，极有成就感呢。

　　尽管迎春花开了几朵，我这里的春天，还是母亲腹中早早孕的婴儿，手呀脚的尚不分明。可是我知道，春天正铺天盖地而来，不几日，会将我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以及所有人的心，一并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