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蛇—蛇年

——生肖是人的图腾崇拜之六

龙是人间没有的，蛇是人间到处爬动的蠕蠕的吓人的东西，无毒与有毒的，无毒的蛇把人也能吓个半死，有毒的把人毒个全死，所以蛇比龙强，人称小龙，蛇才是真龙，存在于人类之间的真龙。

蛇无足，却比四足的一些动物行得快，且可以跳跃，超越的能力是能滑过去，于是它行走没有声音，人听不见，它又不走大路，全是草径荒郊屋角墙塌后的三角避静处，人便防不胜防，你永远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他会突然在哪里出现，它现在正要去哪里，他在哪里要干什么，是不是突然在你脚下爬出来使你无处下脚不知道怎么走路，或在你头顶忽地伸出头吐出长长的火苗一般的舌头，你发现它的眼睛那么黑亮黑亮，如两颗花椒籽，它眼珠的眨动远远比高智商人思考写作论文时眨得快，你才知道它是有脑子的，它的脑子比人脑发达几十倍。它的存在是造化派来专门吓人来的吗?

没有一个人见了蛇不是提心吊胆的，它出现了，你能安稳吗?你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心情舒畅浪漫天真吗?它带来的是惊吓、恐怖、恶劣、不堪入目。人大概太平静了，太安祥了，太乐而忘忧了，造化就派给人一条蛇来教育人。一条蛇在饭桌下盘着，你能七碟子八碗山珍海味名酒名烟品出其品位和聚餐的亲人们尽享天伦之乐?赶快不欢而散各自寻找各自的安全地方吧?见了蛇，人没了食欲。一条蛇卧在你的床上被下，你能与爱妻与情人惜金般惜人惜时争分夺秒作爱，或双双进入仙界天国才不过如此的热梦暇想反复升腾爱的火柱反复潮汐爱的大海的波涛，你们身上都起了一层小疹，发冷、脸黄，牙齿打颤，身体收缩，又矮又木，兴味不仅索然，而是一种干扰了人类全部爱意天性的和谐及正常生活的丑恶的东西来了。见了蛇，做爱的夫妻忘了性别，人不知是男是女，人无任何欲望了，大脑反而百倍清醒，精力反而格外充沛，四肢极其灵活，做什么事都认真细致一丝不苟，人就是这么胆小怕事见不得丑恶的东西的动物。在一条蛇面前，人失去了人的一切本能和创造性，失去了人性、血性、气度、背梁；人的大脑细胞也萎缩了，禁锢了，不再思想很好的问题，只想着逃避，隔离出永远再见不上蛇的距离；人没有了灵性，人没有了创造欲，正写的长篇小说打住，正演的舞蹈打住，正歌唱的嗓子必定嘎然而止，正试验的试验忘了配方数据程序，比如你正在高考，你能把卷子答完吗?脑子里所学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待你恢复了记忆，时间早过了。在蛇面前，人失去了记忆力。

是的，在蛇面前，人失去了尊严，你的尊严是什么呢?你什么事和动作都可以做出来，蛇叫你怎么你就怎么，你失去了风度，忘了风纪，歪了尊容，乱了方寸，忘了礼节程序，一切都打破常规，还讲究什么严肃、威严，蛇爬向那里你都不敢不让，你敢给蛇指路?蛇也就能按你指的路去走?你慌不择路地只要能逃远，然而你浑身的筋络无弹性了，骨酥了，血液绵绵地不沸腾，胆早已飞到不知何处。此时，坚持原则的事，查病、体检、审查、阅卷、评奖，你无尺码了，以什么作标准原则好呢?

如果是蛇过队伍，满路是蛇在蠕蠕攘攘，头抬得高高的，腰身弯弯曲曲的，蛇与蛇串在一起，整体前行，舌尖一个一个伸出来。只有一堆一堆的黑色小小眼珠眨动，一堆肠子般的软物扭曲纠缠在一起，宽如车长如路的蛇流向你爬来，你能安居乐业?生产必定要停下来，车要停下来，机器停下来，耕地停下来，还能创造什么财富?这种使人心颤胆寒六神无主的动物，偏偏慑去了人胆，人个个是俘虏。蛇胆很好，大概是它把人的全部的胆气吸了去，壮大了它，它吸取汇聚了人间真正的所有的胆量，人的胆量就一步步萎缩、退化、无能?

蛇和老虎不同，老虎人人怕，但能看见它如何跑出来，躲避它容易，可以钻在一个地方让老虎进不来，老虎又是那么少。在动物园见到老虎，只觉好玩，只想象它的雄猛威风，明知它是最凶恶的动物，却不害怕。而蛇是在动物园里堆成一堆的，人总不敢看，看了牙齿噌噌噌咯吱，不忍看，恶心，呕吐，腻味，乏力，什么都没兴味了。人从此不知道生气，无怨言，不打架骂仗，万众同心，人与人团结成一个人，一起想着怎么躲过蛇。而在生活中，老虎一般闯不进来，蛇却无时无处不在，你能断定某些地方什么动物都不来而没有蛇?它随时就可深入人的生活始终，在你的脚下，手边，床上，饭桌下。

如给人做绝育手术一样，把人的欲望一下子灭绝把人的诗情画意爱美天性品美食天性及天才的发挥灵感的无形闪烁都静止了扼杀了而停工停产让生活单调乏味的不是神，也不是人，不是战争，也不是天灾，而是蛇。有一条蛇，你便不安，成了什么都不能干的废人；有一堆蛇一路蛇，你成了最胆小最无任何能力逃避也逃避不远的动物。

世上人最怕的是蛇，世上最能治人的是蛇。

蛇蜕皮，是它又一特大功能，它可以把身体外的皮肤变成壳，离心离德地剥离下来，留一条空空的壳在那里，自己又不知去向，不知者还以为是蛇，在那里继续吓人，本体已走了﹐又不知在何方。

人如蛇一样能蜕变，给生活留下一个外壳，多好。

蛇一年一新生，自我改造的能力特强，这是人永远无法做到的，所以蛇永远是捉摸不定的，伴蛇如伴虎。蛇又是最靠不住的，不知哪一天，你发现你伴的才是一只空壳。

蛇那么细却那么长，弯曲弹性太大，没有骨头，却坚强得能吓退人类；嘴那么小，吃东西却吞，比它体积还粗的生命它能一口全部吞下去，把肠胃内脏毛发全吞了进去，它消化吸收功能第一，不中毒，排泄力好，把一切优秀的营养全一览无余吃了，怪不得比人强，能放射慑人魂魄的伟力。

它又长期入眠，不吃不喝却不死，到苏醒之日生命力同样旺盛，人却办不到，好多动物都办不到，所以人敌它不过，人是要天天吃喝拉撒睡的。

蛇真正说起来，并不具体伤人，但慑人魂魄，阉割人性，扼杀人的灵性和童贞，吓跑人的智商和血性。蛇!你现在在哪儿?

世上真正让人怕的东西，看起来不要多大，多强，软软的东西最能制服高大坚强如泰山的人。

每到蛇年，祖先几千年前派来的这条蛇引着一路数十万条蛇向人类爬来，又一次慑去你的魂魄，叫你过上述的关，过了之后，你还有多少福不会享有多少罪不能受有什么怨言牢骚还要发?你还敢干坏事?你还不规规矩矩?蛇最能教育人，这鞭状动物，是抽亿万人的鞭子。

而它缠着你的时候，和绳绑上是一个效果，但比绳要结实得多，不断向内聚力，越绑越紧，直到缠死你。

蛇见洞就钻，它能穿过一切无缝的窟窿，长工和农夫大热天干活做累仰天躺在大地上深睡，嘴大张着，蛇便爬了进去，一直爬到人的胃里，蛇不能后退，只能向前，退也退不出来，它发现它错了，但已是死路一条，它害死了长工和农人，它也死了。即使人与蛇未死，它头大尾小，倒镢楔，人来抓住蛇尾往外揣，越拉越如卡口打死，卡得越紧，蛇与人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