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散

　　先生来电话时，我正坐在学校的葫芦架下，边听音乐边看天上的云。

　　屋子里闷得很，又停电，与一本本书在铺着凉席的床上纠缠了许多时间，翻来覆去读寓意颇深刻的那段，琢磨着，一任感动或者淡淡的忧伤铺天盖地，在别人的故事里，腌制着自己的酸甜苦辣。附于床上，在笔记本电脑上琐记着零散的思绪，敲出一大段来，电脑却突然电量不足，仓促关机，删了个干干净净。却不恼，还对着镜子冲自己笑了笑，心境平和到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个季节看云，是赏心悦目的快事。汗湿衣衫的暑热里，太阳明媚的让人生出些厌恶来，天边漂浮着淡淡的白云，像什么神仙画家从天庭跑过，信手运笔，轻轻抹在青山之旁，蓝天之上，又像从别的什么仙境飘来的片片银色的羽毛，若飞，若停，吸之若来，吹之若去。红色的小音箱播放着柔曼舒缓的神秘园旋律，我闭上眼睛，兀自成了天空中漂浮着的那朵云彩，或者葫芦藤中探出头来的那枚嫩的羞涩的拳头般大小的葫芦，如入禅境，舍不得有人来打扰。

　　手机在鸟儿鸣叫的旋律里亮着屏，摁下接听键，先生说正在八达岭上为我挑选玉镯呢，问尺寸。我嬉笑他牵了半辈子手应该知道的呀，那边却是急出了汗，也是的，朗日当天，那么高的山，燥热难忍，难得他还有为我选玉的心思，于是不再逗他，告诉他了事。

　　也真是啊，天天在一块儿，对我似乎视而不见，言语间冷嘲热讽居多。这出差才一两天，电话却是不停地打，忽而说刚下飞机报个平安，忽而说在天安门转着圈很无聊真后悔没带我和儿子去，忽而说蹿了一天的书店为儿子买了好多书并不厌其烦的报着书名。才知道这粗心的人儿，一直都是俺娘俩手里的风筝，看似独自飞翔，那看不见的线却一直攥在我们手心里呢。

　　我对饰品没有多少喜好，对金银的感觉极其淡漠，唯对玉，时常流露出些贪婪来。喜欢极了玉的通透与温润，其实对玉的喜欢也源于骨子里的烂漫。可不是吗？一块石，吸雨露精华，历岁月打磨，由粗粝至细腻圆润成玉，再经巧匠的雕琢，成玉镯，成玉戒，成胸坠，再与我耳鬓厮磨，这是多么浪漫的缘遇呢。这些年先生陆续送我芙蓉色的玉戒，玉镯，还送我浅翠的玉制平安扣。忙碌的岁月里，丢了玉戒，碎了玉镯，岁月的褶皱里，总是会有些懊丧的。那年失手摔碎了玉镯，竟暗自落下泪来，当时觉得玉碎暗合着与爱人之间情感的破碎。一段时间都生出戚戚的感伤来。

　　玩弄手中的小音箱，蓦然看见四个字———不见不散。不见不散？一瞬间，有轻微的颤栗滑过心尖。不见不散，多年轻多率真的誓言啊。豆蔻年华的日子里，谁没有对着同样青春热情的眸子说过这四个字呢？不见不散，便是人之初最淳朴而又最清澈的邀约吧。当又一次于唇齿间轻吟这四个字，感觉依然澄澈通透，却恍惚有隔世之远。时光荏苒，那不见不散的，有多少已经错过？而那咫尺相守的，又有多少在一纸婚书的捆绑里同床异梦着，在儿女一声声爸爸妈妈的喊声里淡漠的风雨同舟着？爱情这玩意儿，只是上帝念给青春的魔咒，时日愈久，愈隐约难辨了，谁家的日子，不是糊涂着过呢。成人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坚守什么的，常常会在走得无望的时候拐个弯，等不住，便散了，也或许，那看似散了的，其实牢牢的记在心间呢。

　　葫芦的花纯白如栀子，凑近鼻子去嗅，几近无味。葫芦的叶硕大而茂盛，密密层层，绿意盎然。葫芦柔情的丝，或彼此缠绕，或攀援在搭成的架上，或悬垂于半空，清浅可爱。突然希望这花儿开慢点，希望葫芦长慢点。葫芦长大的时候，该是又一个秋天了，时光的脚步匆促得让人的心莫名地慌呢。

　　下午，极闷热，天似扣着的锅盖，难熬。夜里，窗外隐约滴答有声，趋于窗前，看见雨漫天地落，清凉越窗而入，好不惬意。电话又响，还是他，声音慵懒而疲惫。告诉我玉镯仍是没有买下，他喜欢的那只，太大，卖玉镯的胖女人一次次的戴给他看，竟倒了胃口，辗转几个小时后还是空手而归，言语间很多失落。感知着他的心意，不禁莞尔，告诉他心中有我，我已感激，这比有玉镯戴更让我开心。毕竟，我已经过了为等一朵玫瑰花而彻夜不眠的年龄，生活远比一只玉镯来得真实，相濡以沫里的彼此牵挂与温暖，才是成年人盛开不败的玫瑰吧。

　　忽地，又想起那四个字———不见不散。

　　我竟对着漫天的雨，独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