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泾川网行风 >> 走进泾川>名胜景点>百里石窟长廊 >> 正文内容

泾河石窟带—被遗忘的古代国际禅修中心

2019年03月24日 来源:中国国家地理 2018总第692期 点击数:

人们大都对莫高窟、云冈等著名佛教石窟的艺术成就称赞有加,但很少有人知道,在甘肃东部黄土高原的泾河两岸,隐藏着像繁星一般数量庞大的石窟遗存,形成了一条数百里长的石窟长廊,这就是泾河石窟带。相比其他著名石窟,泾河石窟带虽不为外界所熟悉,但其蕴含的文化价值却异常精彩——它横跨甘、陕两省,以禅修窟为主,堪称最原生态的佛教石窟,也是古丝绸之路上一处规模宏大的禅修中心……

王母宫石窟位于甘肃平凉市泾川县城西,泾河、汭河两河交汇的回中山(宫山)山脚下,仅有一个大窟,又称大佛洞,是甘肃陇东地区年代较早也是较大的中心柱窟。窟内造像分三层,中有方体塔柱,直连窟顶,中心柱及三面窟壁全为石刻造像及装饰,多为北魏样式。专家认为,王母宫石窟整体造像结构的形成,与麦积山、河西、云冈等地石窟的发展有密切关联,有河西诸中心柱窟的延续,也有云冈一期昙曜五窟过渡到二期窟的轨迹,反映出王母宫石窟在中心柱窟发展中的重要性。

舍利,是佛陀或高僧遗骨火化后结成的珠状结晶体,佛教徒眼中至高无上的圣物。

提及佛舍利,最为我们所熟知的,或许是1987年陕西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释迦牟尼佛指骨舍利,由此法门寺奠定了自己在世界佛寺中的崇高地位。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发现最早、数量最多的佛舍利,其实并非在法门寺,也不在陕西,而是在陕西与甘肃交界、黄土高原中部的泾河流域,一个名为“泾川”的甘肃东部县城。

绝无仅有:甘肃泾川竟然连续三次出土佛舍利

时光倒退到法门寺地宫被发现的23年前。

那是1964年12月下旬,甘肃平凉市泾川县,来自城关公社水泉寺大队贾家村的社员,在平整田地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状如古墓的地宫。后来,考古人员在地宫中清理出一个四周刻有缠枝莲纹的长方形石函,石函正中,刻有“大周泾州大云寺舍利之函总一十四粒”16个阳文隶体字。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石函很像俄罗斯套娃——打开石函,内有鎏金铜匣一具,铜匣内又有银椁一具,银椁内还有一具金棺。再打开金棺,里面赫然有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瓶内呈放的,正是那14粒佛舍利。

据考证,这14粒佛舍利最初为隋文帝诏令建塔安放,原本在大兴国寺,后来武则天以一部《大云经》为自己女身称帝辩证,在该寺原址敕建大云寺,取出舍利重新瘗葬。这些舍利早在隋唐便已是国之重宝。

出土不久,这批舍利连同五重套函,就被确定为国宝级文物。泾川很快恢复了平静。但历史居然再次重演:1969年冬,在为刚刚通车的泾河大桥北端铺设引桥土坡时,几乎在5年前发现地宫的原址,施工人员又发掘出另一个石函,函盖刻有“比丘慧明造舍利石函”字样。这批出土的32粒舍利被判定为北周早期,将泾川供养舍利的历史往前推了数十年。

上图:泾河是黄河的二级支流,全长455公里,发源于宁夏六盘山东麓,有两个源头,西源出于泾源县老龙潭,北源出于泾源县大湾乡。西源流经甘肃平凉市、崇信县、泾川县、灵台县、宁县。北源又称环江、马莲河,流经甘肃环县、庆城县、合水县、宁县。二源于宁县汇合后进入陕西彬县,在西安市北与渭河汇合。泾河以洪水猛烈、输沙量大著称,是渭河和黄河主要洪水、泥沙来源之一。泾河流域土地平坦,农业发达,是西北地区著名的产粮区。由于泾河地处古丝绸之路的要道上,这里也是佛教东传和内地僧人西去取经的必经之地。因此,泾河流域至今仍保存了大量的佛教石窟。特别是泾川县所在的泾河段,更是石窟最为密集的区域之一,号称百里石窟长廊。

上图(右边):王母宫石窟位于泾河、汭河两河交汇的回中山(宫山)脚下。这张图片的左侧山脉就是回中山,右侧延伸到远方的河流,就是泾河。泾川百里石窟长廊由泾河川道两侧王母宫石窟寺、南石窟寺、干佛寺、罗汉洞、丈八寺、吊吊塔、南石崖等石窟群落组成,其中以罗汉洞石窟寺规模最大。长廊西起王母宫石窟寺,东至泾明乡太山寺石窟群。

泾川的舍利传奇仍在继续。2012年12月31日,在复建的大云寺东墙外修路时,当地人又发现佛像窖藏两处,出土上至北魏早期、下至周隋唐宋,共两百七十余件精美佛像,时间跨度近600年;继而发现北宋龙兴寺地宫,出土当时僧人从各地搜集而来供养的佛舍利两千余粒。

一个地方,发现佛舍利已属罕见,而在泾川县,从1964到2012年的近50年间,佛舍利却再三面世。匪夷所思的是,这三批舍利的发现地,都在泾河北岸一处方圆不到一里的区域内。

这是世界佛教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法门寺借由佛舍利一跃成为世界名寺,而三次出土舍利的泾川,却始终默默无闻。这个低调而沉默的陇东北小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惊世秘密?

2018年暮春4月,我以一名佛教遗迹探寻者的身份来到了泾川。

泾川石窟长廊:它的价值还远未受到应有的重视

——凌海成 《佛教文化》杂志主编

历史上,佛法东传,西去取经,都要往来跋涉于丝绸之路。甘肃泾川是进入丝绸之路起点西安的咽喉之地,其重要地位毋庸赘言。

丝绸之路上,佛法东传与西天取经的僧人往来不绝,但长安与印度并非求法与传法的唯一目的地,僧人们把沿途山野城镇都作为弘法与修行之地,有些人甚至在途中闭关终老,不再前行。僧人栖身,多在洞窟,或自然生成,或人工开凿,容身即可。也有信徒集资,开凿宽广大窟,雕塑诸佛菩萨像,供人瞻拜。

丝路不仅是一条通商大道,也是一条弘法大道。古代泾川作为长安至凉州之间的一座重镇,从前秦置雍州,北魏置泾州,至隋唐北宋的安定郡或泾州,一直是地方最高行政治所和西部军事屯御要地,也必然成为佛教繁盛之区。除了地方政府主导下的开窟礼佛,在都城弘法的、来中原传法的、去西域取经的众多僧侣纷纷融汇于此,都需要栖身之地,这是泾川百里石窟长廊形成的历史背景,也成为今天丝绸之路上佛教遗存的活化石,具有独特的考古研究价值。

泾川百里石窟长廊有大小石窟数百座,其中有高大的佛窟,也有修禅的禅窟,更多的是各种形制的僧寮窟。众多石窟散落在泾川的山野中,不为外人所知。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在敦煌、云冈、龙门、大足、麦积山等举世闻名的石窟上,而遗忘了这些泾河之畔的石窟瑰宝。

泾川石窟并非等闲。仅举一例。古印度在未曾出现佛陀造像时,僧人开凿出一种石窟——支提窟。窟为覆斗形,窟中心有一石塔柱连接上下。塔柱上刻有经文及表法图形,代表佛陀。僧人修行时一边环石柱绕行,一边诵经观想。这样古老形制的石窟在泾川出现并保留至今,说明泾川石窟历史的久远与珍贵。泾川支提窟虽然规模很小而且残破,但意义非凡,它是中外佛教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个难得的实证,已引起学术界的高度重视。

石窟中的佛窟固然重要,禅窟同样不容忽视。佛窟因造像得以保护,传至千年;禅窟空置,渐成废墟。因此,保留下无人看守的千年禅窟、僧寮窟就更为难得。泾川石窟中,佛窟只占少数,大部分为禅窟、僧寮窟。泾川的禅窟、僧寮窟形制多样,有高十余米,犹如广厦者;有窟窟相连,绵延数百米者;有隐蔽入口,开凿竖井,攀登到高处洞窟者;还有巧妙利用自然洞穴栖身者。林林总总,争奇斗异,令人赞叹。

图1:这是泾川百里石窟长廊中规模最大的罗汉洞石窟群的一部分。它以260余窟龛的规模成为长廊中最大的石窟群,清朝诗人李植元写过一首七言律诗描述罗汉洞石窟:“佛阁高浮碧水涯,氛浓团殿散睛霞,登峰放眼藤萝洞,千顷琉璃十丈花。”主窟内现残存宋代泥塑彩绘高浮雕艺术,这种艺术在敦煌、龙门、云冈等著名石窟中都难以找到。上世纪20年代前来考察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博物馆学者霍勒斯·杰恩曾评价:“罗汉洞在当时曾是一处很有名气的佛教活动中心。”罗汉洞的主窟为中心塔柱结构,这是早期洞窟普遍的建筑结构。

图2:罗汉洞石窟中心窟剖面绘图。此图描绘的是窟内中央佛造像(释迦牟尼佛与胁侍菩萨)还没有被毁前的状态。中心窟有4根方形柱支撑窟顶与地面,方形柱上有彩绘浮雕的佛像与天王像。柱子之间为高约1米的方形石坛,石坛中央就是佛造像。

泾川石窟长廊可能是中国石窟群分布最密集的区域

虽然说在中国,甘肃以石窟寺众多而闻名,但泾川的石窟之多仍然让我感到震惊。

摊开泾川地图查找地名,我就有种如入禅林的感觉:“上寺街”、“下寺街”、“水泉寺”、“和尚沟”、“罗汉洞”、“袁家庵”、“铁佛村”……

泾川县博物馆的魏海峰馆长告诉我,他们统计过,截至1945年以前,全县一共有58个以佛、寺、庵命名的地名,其中绝大部分至今还在沿用。

魏馆长还告诉我,这些地名并非随意得来,几乎每一个都对应着一座佛寺或者庵堂。泾川自古便佛教兴盛、丛林遍地,根据文献记载,清朝末年,县境内共有佛寺庵堂153座。

“不过,”他说,“这153座寺庙,仅仅是泾川佛教道场的一小部分。”

我知道,他说的,便是那条泾川百里石窟长廊。

“百里石窟长廊”,指的是泾川境内,西起泾河、汭河交汇处的王母宫石窟,东至泾明乡太山寺石窟之间,累计长度一百余里的范围内,开凿出的数百个佛教窟龛(据泾川文化学者张怀群等人勘察,现存窟龛数至少有822个),主要包括王母宫石窟群、南石窟寺石窟群、罗汉洞石窟群、丈八寺石窟群、吊吊塔石窟群、南石崖石窟群等。这条百里石窟长廊,都是开凿在泾河或其支流的两岸岩石上,可能是中国石窟群分布最密集的区域。

很多石窟开凿在悬崖峭壁上,进入得靠栈道或竖井、秘道

罗汉洞石窟修筑在泾川县罗汉洞乡罗汉洞村的红砂岩壁上,始建于北魏,以16罗汉洞著名,在绵延2公里多的泾河北岸石崖上凿有窟龛260多个,距离地面约15米,现在人要通过梯子才能上去。

过去,人们主要通过竖井,在石窟内部进行上下攀爬。

石窟有上下两层,在长2公里多的地段上,存有由廊道相连通的上百个窟龛。从泾川几百个石窟窟龛的构造形式来看,许多是僧众修行习禅、宣教讲经的场所或讲堂。有不少石窟开凿于河道两边的悬崖峭壁上,进入石窟,有些由栈道而入的,也有从秘密入口处经竖井再到上层石窟里的,还有从险道进入石窟内,再横向通过近10米的井状通道,才能到达更里面的石窟内。而且洞中还有套洞,还有秘密的出口与转移通道。

在魏馆长陪同下,我们逐一探访了这条长廊上最具代表性的石窟。

王母宫石窟,位于泾川县城以西一华里,因开凿于王母宫山脚下而得名。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心塔柱式窟,深10米,宽12米,高11米,中央凿出6米见方的塔柱,四角以四白象驮四塔的造型直托窟顶。早期塔柱四面和窟内四壁分三层雕塑有佛、菩萨、天王、罗汉、力士、胁侍等造像一千余尊,俗称“干佛洞”。目前塔柱残缺一角,佛像也只余二百余尊,但依然恢宏富丽,最大的佛像有4米多高。环顾洞窟,有一种被天地十方诸佛菩萨垂视的肃然。

在这条佛光璀璨的珠链上,南、北石窟寺和王母宫石窟是最为闪亮的明珠

南石窟寺,地处泾川县城东泾河北岸的温泉开发区蒋家村。保存至今的南石窟寺碑,有“大魏永平三年”的题记,泾州刺史奚康生始凿。南石窟寺与庆阳北石窟寺,被誉为“陇东石窟双明珠”。现存5窟,均坐北向南。第1窟最有价值,窟内正壁及左右壁台基上雕七身立佛。以表现七佛为主的七佛窟的出现以此窟和北石窟寺为最大。

相比王母宫石窟,位于泾川县城东15里处的南石窟寺,更令我震撼。南石窟寺现存5个洞窟,其中最大的第1窟,高11米,宽18米,深13米。环形正壁台基上,雕有7尊均高7米的巨大立佛,隆鼻大耳,长衣垂膝;每尊佛都有两尊女身造型的菩萨胁侍,前壁门两侧各雕一尊弥勒菩萨交脚坐像,窟顶则浮雕佛教经典故事。窟体之宏伟,佛像之壮观,于我平生实属罕见。当阳光从前壁门顶上方的方形明窗中洒下,光线轮转,七佛微笑,一刹那间,如睹佛国。

魏馆长告诉我,南石窟寺的开凿极富传奇性。它不是由表及里、从外到内,而是从最高处的天窗开凿,一次性完成窟顶浮雕,再一边去石、一边凿像。如此由上到下一点点雕琢掏空,石窟与佛像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也就是说,我眼前的大佛,每一尊都是先露螺髻,再露额头、眉、眼、鼻、唇…最终到脚趾,如此一寸寸从地底“涌”出来的。

它们是佛教传入中国后的第一批石窟,其意义不亚于敦煌

南石崖石窟群,位于泾川县城7公里处的山崖上,总共有石窟106个。

这些石窟外观并不显眼,但进入之后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有礼拜窟、禅修窟、讲经窟、寝窟、仓储窟,还有壁橱、锅台、水井,甚至东司(厕所),也一应俱全。而且呈现某种复式套房的构造,以两三个或数十个窟龛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群落。

王母宫石窟的中心塔柱东壁佛造像,高3米,北魏石胎,唐代泥表。泾州自周、秦以来就是中原地区通达西北的要道,也是丝绸之路东段靠近都长安的重要站口,历代皆为边陲重镇。传说周穆王西游与西王母在此地相会。今天的王母宫没有留下西王母造像,而是佛教造像,可见当时佛教势力之大。

这些石窟最大的特点便是:绝大多数都没有佛造像。张怀群先生告诉我,泾川石窟822个的窟龛中,现有造像的仅35个,较为完整的造像只余436尊,绝大多数是没有任何造像的空窟。泾川百里石窟长廊,最大的价值,恰恰正在这里,“我认为,没有造像的洞窟价值更大。”正是窟龛中的空无,令这段石窟与敦煌、云冈、龙门乃至同属陇西的麦积山石窟区别开来。

昔人已去。看着空荡荡的石窟,我想起了最初的佛教石窟。

作为一种佛教建筑形式,石窟由古印度传人中国。佛教提倡遁世隐修,最初,僧侣们还没有寺院,往往选择在山林的大树下禅修,或在崇山峻岭的幽僻之地开凿石窟。不过,印度早期佛教并不立偶像崇拜,即便造像,也通常间接表述,只雕塑莲台、法轮、菩提树、佛足迹等来象征佛。

也就是说,同样都是礼拜窟,没有佛像的很可能要早于有佛像的——魏馆长验证了我的观点。他说,泾川石窟的开凿年代并不统一。虽然以北魏为主,但有很多空窟的年代显然要早许多,有一些还是佛教传入中国后的第一批石窟,其意义不亚于敦煌石窟。在泾川县玉都镇太阳墩村,曾经出土过一尊华盖鎏金铜佛(十六国前凉时期,约公元4世纪),是国内佛教早期圣物的典型代表,也可以佐证泾川传入佛教之早。

早期开凿的石窟形制一般都很小,后来随着佛教的发展与兴盛,石窟的功能和用途开始发生变化,由最早只是单纯供僧人修禅,转化为宣传佛教教义的讲经堂或教化大众的地方。

南石崖石窟的主人,应该都是真正的苦行僧,最原生态的佛教修行者。相比以高姿态向信众开放的著名佛窟(如云冈、龙门石窟等),这些空窟令我明显感受到了某种渗入崖壁深处的坚忍与孤独,甚至还有一份对外界的戒备与排斥。

我注意到,这些石窟的封闭性很强,防御功能很好。有很多甚至开凿在悬崖峭壁上,进入石窟得靠栈道;有的则通过竖井或秘道进出;往往窟内有窟、洞中套洞,深不见底。用石窟,僧人们毅然将自己隔绝了世俗。

魏馆长还带我去看了罗汉洞石窟群。这个石窟群同样始凿于北魏,之后历代都有所扩建,是泾川石窟群中规模最大的一处。现保存263个大小洞窟,也有一大部分属于空窟,上下多层,通过长廊、甬道、竖井相互连通,硬是在山崖内掏出了一座易守难攻的“迷楼”。

我注意到,无论是南石崖还是罗汉洞石窟,大都开在悬崖上,即便是底层,离地也至少有十余米,而且往往以竖井为进出通道,其实存在相当的危险性。

在很多崖壁的高处,我还看到了一种小窟,窟口严实地填满了石块。魏馆长说,那便是瘗窟。修行的僧人去世后,同伴就地将其封葬在里面,与石窟同眠。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面壁枯坐,佛在心头。每一座石窟,都在空荡荡的崖壁深处,绽放着一个七宝琉璃的极乐西天。

魏馆长介绍说,在百里石窟长廊中,类似南石崖石窟群这样没有佛像的空窟,大约有600个。而仅南石崖石窟群,至少可容纳上千人修行。

这些石窟的主人应该是真正的苦行僧,最原生态的佛教修行者

罗汉洞的主窟,是一座平顶四柱式方形窟,面积近100平方米。美国宾夕法尼亚博物馆学者霍勒斯·杰恩曾评价:“罗汉洞的主窟为中心塔柱结构,这是早期洞窟普遍的建筑结构,唐以前几乎没有变化,罗汉洞在风格上确实有6世纪初的雕像。佛像面部的泥皮已剥落,显示出魏代雕塑特有的风貌:鼻子棱角分明,双眉弯曲,笑容古朴。这些特点清楚地说明此佛像早于6世纪中叶。”遗憾的是,“文革”期间,罗汉洞里的那些6世纪初的雕像,已经被毁掉了。

同一遗址连续三次出土佛舍利,低调隐藏惊世圣迹

1964年,大云寺遗址出土舍利铜函金棺银椁一套舍利容器。这套舍利容器,是现今发现最早的棺椁式瘗埋舍利的实物资料,是佛教文化与中国本土习俗相融合的一个例证,被定为国宝级文物。这套佛教葬具,由石函、铜匣、银椁、金棺和琉璃瓶组成,层层套置,精巧华丽,光艳夺目。摄影/赵广田

黄土地上的泾河,静静地流淌出了一条横跨甘陕两省的石窟密集带

当我逐一在地图上寻找这些石窟的位置时,立即发现,这些石窟群,竟然绝大部分都分布在泾河两岸的山崖上——泾川因为泾河由西北向东南穿城而过得名。

泾河流经泾川境内的只是一段。这个念头突然启发了我。我想起来,前来泾川的途中,我经过一座名叫彬县的陕西边城。我知道,彬县有一座著名的大佛寺,也是因山起刹,雕石成像,400米长的崖面开凿出了130多个石窟。

还有南石窟寺。有南自然就有北,北石窟寺——那座与泾川同时开凿、互相呼应的石窟群,位于甘肃庆阳市境内。

彬县与庆阳,距离泾川都只有几十公里。更关键的是,它们同样属于泾河流域:泾河,发源于宁夏六盘山东麓,东流至甘肃平凉、泾川进入陕西长武县,再流经彬县、淳化、泾阳等县后注入渭河。

当我们将视线突破行政区划之后,地图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沿着泾河两岸延展、跨越甘陕两省、超过100公里、气势恢宏的佛教石窟带。黄土地上,随着河势蜿蜒曲折,隐然闪现一脉连绵不绝的佛光。

其实,早在上世纪初,这条石窟带就曾引起了外国人的关注。1923年,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东方部主任兰登·华尔纳和宾夕法尼亚博物馆的霍勒斯·杰恩,组成了第一支到中国西北考察的美国远征队——哈佛大学考古调查团。

这支调查团除了到敦煌“盗宝”之外,还对泾河流域的石窟群做了考察,霍勒斯·杰恩认为:“横跨现陕、甘两省的泾河流域,6世纪时,显然是一处重要的佛教艺术中心。虽然它不像云冈、天龙山和龙门石窟那样著名,但是曾有众多的朝拜者……”

遗憾的是,到后来,几乎很少有人从泾河流域的整体,来关注、研究这些规模惊人的石窟群落。与这条体量巨大的石窟带相比,中国其他著名石窟群,如敦煌、麦积山、云冈、龙门等,都是呈现散点状分布。

不过,一个疑问接踵而来:为何会有这么多佛教徒,不约而同聚集到泾河两岸进行苦修呢?

既然泾河石窟带的核心与精华都在泾川,那么这个答案还得到泾川上去找。

泾川大云寺遗址建有大云寺博物馆

罗汉洞被认为是一处重要的佛教艺术中心,曾有众多的朝拜者

罗汉洞石窟北宋窟,在西面墙壁上残存的壁画浮雕上,生活场景、人物形态都很鲜活。上左侧小图是“文革”期间,甘肃省摄影家司马先生拍摄的壁画浮雕。就在他完成拍摄不久,很多石窟、造像毁于一旦,又以罗汉洞石窟为最。罗汉洞其余窟龛有的无造像,有的残存清代和民国时期的墨色壁画、诗文、题记等。窟内的十多个窟龛以走廊连通。主窟外石崖上其他多层窟龛难以进入,多为禅窟、僧房窟,以井道为上下和汲水送食物的通道。此窟是百里石窟长廊中最大的石窟群,集中展现了泾川佛教从北魏到民国的延续更替,也折射出中国佛教在丝绸之路千余年中的兴衰情景。

泾河多石窟,渭河多草堂:落户泾州的国际禅修中心

“是邦也,压泾水之上游,控西戎之右坠。”(宋·陶谷语)泾川,古称泾州,位于关中上游,距离西安仅240公里,自古便是关中门户。由于陇山、关山、秦岭等山脉的阻隔,从匈奴开始,五胡十六国直至吐蕃等西部族群进攻长安,很少走今日的天水、宝鸡,即渭河川一线,而多从内蒙古、宁夏经泾州东下。故而清代学者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评价泾州:“外阻河朔,内当陇口,襟带秦凉,拥卫畿辅,关中安定,此之系也。”长安以西,泾州为第一冲要,泾州稳而天下定,故自汉以来直至元代,“恒为重镇”,有“安定”之名,历朝都命重臣镇守。

隋文帝择泾州建舍利塔、武则天敕泾州建大云寺,也可以看出这座古城对于帝国的重要意义。

除了军事重镇,泾州还是丝路要塞。以长安为起点向西延伸,丝绸之路东段分为南、中、北三条线路,泾州正处在东段北线和中线的交会点,从汉至唐,泾州都是丝绸之路上的关陇中心,也是西出长安的第一座大城。而海运未辟之前,包括佛教在内的中西方文化交流,基本都沿着丝路传播,也就是说,无论东来传法还是西去求经,泾川都是一大枢纽。

对佛教的信奉,从北朝到隋唐是一脉相承的,尤其是北魏,几成国教。我忽然意识到,作为京都,无论长安城内佛刹再多,也难以容纳源源不断涌来的信徒,势必有众多沙门需要在附近另寻修行之处。而作为一门来自异域的宗教,入华传法与西行求经,也需要在进京最后一站抑或西行第一站,互相交流包括语言、旅途攻略、学习心得等在内的种种知识。此外,对于进入实修阶段的修行者,京城的环境未免过于喧嚣,也需得在附近另择幽静之地。

古时候的泾州一带,植被茂密,气候温润——直到今天,泾川还是甘肃省绿化第一县。又兼物产丰富,农牧业发达,有“陇东粮仓”之誉,求取供养容易。更重要的是,作为帝国门户,有重兵把守,形势安定。

而且,泾河两岸山塬横亘,居然都是质地松软的砂岩,用来雕琢佛像固然质地稍逊,但开凿洞窟却是再合适不过。

泾河石窟带也是一条汇集北魏至清代佛教文物的文化长廊

泾川县佛教文物资源丰富,至目前,各类佛教文物总件数达一千多件。有专家将这些遗存分为5个类型:第一就是三次出士的舍利;其次,就是百里石窟长廊;第三,是佛教的造像,铜像、石像、泥像都有;第四,是碑铭;第五是寺庙,历史上有很多,目前仍有几十处,分布在各个乡镇村落。因此,学界也有“西有敦煌,东有泾川”的说法:如果说敦煌是佛教艺术的宝库,那么泾川就是佛教信众的圣殿。

常言道“泾渭分明”。被石窟夹护的泾河,突然令我想起了另一条同样由西而来、奔向长安的河流——渭河。丝路东段,南线走的便是渭河。正如泾河流域密布的释迦石窟,渭河流域则多儒、道两家修行的终南草堂——泾河多石窟,渭河多草堂。两条几乎同样流向、相距不远的河流,为何流出的却是风格迥异的文化轨迹?

我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毕竟,渭水之滨、岐山周原,是周王朝故地,文王周公教化所在是最传统最纯粹的中华文明发祥之地——佛教毕竟是外来,短时间内不易调和,还是另起炉灶更为自在。

在叮叮当当的斧凿声中,一个丝路上最重要的佛教交汇点落地生根,随着泾河的水流悄然扩张。从北魏到北周,从北周到隋唐,随着长安成为世界之都,紧邻长安的泾河两岸,也成了一个国际性的禅修中心。

禅杖驼铃。菩提流支、勒那摩提、昙摩蜜多等东来,法显、智猛、宋云、惠生等西去。东、西方的僧人在泾州相互礼拜,在岩壁上比邻而居。

在泾河大桥上俯瞰这条凝重而流速缓慢的河流,我想起了印度的恒河。我猜测,这段流域巅峰时期,应该有着不亚于佛陀住世时的盛况。

而在平常的日子,这条河又会恢复修行者的宁静。

每个晨昏,僧侣都会来河畔洗濯衣钵,他们彼此谦让、微笑默不作声。入夜之后,诵经声随同夜风在河谷间飘逸,两岸崖壁上则红光万点——那是石窟佛龛前燃起的灯烛——将这夹水峙立的百里峰峦,点缀得玲珑剔透,而又法相庄严,俨然是佛祖的灵山。

不过,正如泾河石窟的低调与质朴,除了少数几位高僧,比如前秦时的竺佛念、鸠摩罗什的弟子道温,泾河边上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没有留下名字。

屡遭天灾人祸,千年石窟群终究难逃毁灭的劫难?

“泾川有个倒吊塔,把天坠得咯吧吧,行人时常从此过,不知金塔在哪哒?”这是一句在泾川广为流传的民谣。根据语意似乎是某处隐藏了一座奇怪的倒悬宝塔。其实它说的也是一座石窟:蒋家村凤凰沟内一处偏远坡崖上的“吊吊塔石窟寺”。

事实上,像王母宫石窟一样这座石窟也属于“支提窟”。所谓支提窟,也叫塔庙窟,即在洞窟的中央设有塔,供信徒回旋巡礼。为了使建筑结构更牢固,通常塔顶上接窟顶,就可以像柱子一样起到支撑的作用,因此被形象地称为中心塔柱。吊吊塔不过是因为下部经历水浸风化,日久消蚀,以至于上粗下细、形如倒挂罢了。

2000年文保人员考察吊吊塔石窟时,还能见到这一倒悬于洞中的石塔。基座四周,分数层雕刻有许多佛像,外层以泥表造形并加以彩绘,是一个十分精美的覆钵形造像塔——覆钵形塔这种特殊塔形,在我国早期佛塔中虽有记载但之前并未见到实例。

十余年后,当张怀群先生再次找到这座石窟时,却看到塔底被垫上了几块破砖——原来塔的下部消蚀速度越来越快,当地农民担心石塔坠落,临时采取了救助措施。

另一方面,由于泾河两岸的山石属于砂岩,极易风化。现存佛像,大部分的面目都已经开始模糊,而且风化的速度还在加速。我们在参观每一座洞窟时,脚底都能踩到厚厚一层砂。

还有泾河的危害。我们看到的泾河,现在虽然只是一股窄小的浅流,但宽阔的河床喻示着,它同样有着黄河般的暴戾。历史上泾河多次发生严重洪水,明朝初年泾川城曾被洪水冲垮,不得不整体迁址。而每一次洪水,对于石窟都是一次浩劫。根据测算,从北魏至今,泾河的河床至少抬高了10米以上。也就是说,当年的石窟,有一大部分被埋入了河底的淤泥中。

泾河佛窟的盛况一去不返,千年石窟如何能逃脱劫难?

在历史上,泾河流域的重要贡献,可以说是周王朝的发迹和郑国渠的兴建。周王朝发迹于豳(今陕西彬县,位于泾河流域),从公刘至周太王(古公亶父)十余代在豳居住,开发农业。后来受到戎狄的侵略,周太王由豳迁岐,才由泾河流域迁徙到渭河流域,定居岐山下的周原(今岐山、扶风县一带)。至今北京先农坛还保留着古建筑“诵豳堂”,颐和园内还有座“豳风桥”,可见泾河农业对我国农业影响之深远。如此发达的农业,加上泾河流域在古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作用,促使这里形成了长达数百里的石窟长廊,成为中国古代重要的佛教禅修中心。不过,如今这些佛教瑰宝都面临着被毁灭的危险。

1920年,发生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烈度的海原大地震,泾河流域是重灾区。没人知道,这次地震究竟毁坏了多少石窟。

还有人为的因素。从北魏到隋唐,泾河石窟带进入极盛期。据不完全统计,仅泾川境内,每年至少有近2万人在此修行。唐安史之乱后,因为战乱及唐末五代两次灭佛运动,佛教元气大伤。寺院毁坏,僧侣逃亡。宋元之后,虽然有所恢复甚至复建,但由于丝路已经转移到海上,泾河佛窟的盛况一去不返,大量石窟开始荒废、残破,很多变成当地民众避难的场所。罗汉洞还一度成为清代白莲教起义的据点,至今能在洞中看到当时留下的宣传文字。

上世纪初外国探险家的偷盗以及“文革”的打砸暂且不提,仅举一例:罗汉洞乡霍家沟口的千佛寺,东西长约1公里,石窟群中有石佛像千尊,故得此名。上世纪50年代修筑南灌渠,从石窟中穿过,三分之一的石窟及佛像被毁;90年代,312国道改道,再次从石窟中穿过,又毁掉三分之一。

在寻访过程中,我们发现,囿于经费限制,很多石窟还属于原生态管理,没有任何防护,就袒露在公路边上,任车来车往。

佛家说,没有什么是长住的,所有的一切,终将毁灭。唏嘘之际耳畔恍然若有佛号。不同语言、不同口音的祷祝声,通过千百个崖窟共鸣、混响、放大,轰然盘旋在泾河上空……


版权与免责声明

1、凡注有“网行风”或“HUGO”的稿件,均为泾川网行风版权稿件,转载请注明来源为“泾川网行风”。

2、凡注明为其它来源的信息,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娱乐视点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