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虚惊

“好困啊，好困！”早晨一上班，科长就呵欠连天的嘟哝着。他的脸色白里带青，皱巴巴的，像一块多次搓揉过的烂抹布；眼里网着血丝，说话无精打采。科长老是这样，所以我们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你们好好干，该做的事各人抓紧做。”科长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简单交代一下工作，便甩掉夹在手中青烟袅袅的烟屁股，趴在桌上昏昏睡去。干事小张有点喜欢拍领导的“马屁”，见机会到来，赶紧泡了一杯热热的香茶端过去：“科长，喝口茶提提神！” 
　　这几天，小张均是如法炮制。这种特级花茶很适合科长的口味。
　　喊了几声，科长才勉强撑起沉重的脑袋，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皮，乜斜着看了看小张接过杯子，吹吹水面的浮茶，贪婪地喝了几口。
　　“小张”，科长仿佛来了点精神，伸出肥厚的巴掌，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头：“近来你工作比较认真，入党问题嘛，我们正在抓紧研究，抓紧考虑，不过你不要骄傲，还要继续努力，争取更大的进步。”
　　“是的，科长。”小张小心而恭敬地接过科长手里的空杯子，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不一会，科长那边就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根据经验，科长这一觉恐怕要睡到下班。无所事事的小张正靠在办公桌旁发呆，腰间的手机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喂，什么？麻将……哥们，放心，误不了事的，不就是一场小小的聚会吗？我昨天就买好了，放在我办公室里的，晚上就给你送过去，你负责把人邀齐就行。好了好了，拜拜！”
　　接完电话，小张从抽屉里拎出一副崭新的麻将牌，往桌上一甩：“各位，这是帮朋友买的高级麻将，闲着没事，不如我们先玩它几圈，怎么样？”
　　办公室除科长外，正好剩四个人，都是玩牌的好手，不存在“三缺一”的问题，反正人多事少，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不该办的事永远也办不完。小陈姑娘，这位局长的千金正无聊地在电脑里“斗地主”，已经负了一千多分，一进房间就被别人以“分数太低”踢出来，一听小张号召，马上将电脑关掉，第一个响应：“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摸几把。”
　　刚考公务员进来没几天的小李也扔下看了五六遍的《行政管理手册》站起来，抓起一块麻将连声称赞：“好牌，好牌！色彩柔和，手感舒适，不大不小，不愧为高级麻将。来，摸几把就摸几把。”
　　只有老王头有些犹豫不决，他放下正在浏览的报纸，扶了扶老花眼镜：“诸位，这不太好吧，上班时间，万一……”
　　“出了问题我负责！”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陈姑娘一口打断。局长的千金语带讥讽地说：“老王，你文凭太低了，只是个函授大专，而且年龄也快五十了是吧，这次提拔副科长没你的份。告诉你，这绝对是内部消息！”
　　老王头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站起来，咬牙切齿般地吐出一个字“打！”。
　　一点也不复杂，两张桌子拼拢，各人搬过各人的椅子，稀里哗啦干将起来。
　　吃，碰，听牌。人人都像在做最熟悉最有趣的工作，非常专心致志，十分得心应手。麻将这玩艺儿就是怪，一上手就难脱开，什么改革啦，通货膨涨啦，朝鲜核试验啦，反腐败啦这些老话题，坐上桌子就他妈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只有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这些花花绿绿的数字，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吃上家、卡下家。转眼的工夫，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过去两个钟头。
　　轮到小张“坐庄”。这家伙运气好，已经连胡了几把，几十张票子把上衣口袋撑得鼓鼓的。打麻将靠的是“三分技术七分运气”，机遇来时那牌就像会听话似的，想那张来哪张，挡也挡不住。这不，才摸了两圈，又听牌了。大伙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都小心翼翼地出牌，唯恐“放炮”；轮到小张摸牌，其余三人的心都提得高高的，仿佛吊在半空中。
　　小张慢悠悠地打燃火机，点根烟叼在嘴上，取牌到手后，却不急于翻开，而是用中指和食指在牌下捻来捻去地摸，这小子老师逼着学数理化学不进去，打麻将却是无师自通，随便拿张牌摸一下便能报出名称。
　　“自摸！”一声吆喝，牌“拍”地砸在桌上，震得玻璃窗咣当作响。另外三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瞪白眼，说不出的沮丧、难过。小张则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兴奋得脸红红的：“他娘的，一四七万连带二条，牌听了这半天，摸不着才见鬼哩！”
　　“不怕输得苦，就怕断了赌。拿钱，拿钱……咱们再来。”
　　“胆子不小哇！”身旁突然一声断喝，好似晴天里响了个霹雳，把大伙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乖乖，科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怒气冲冲地站在桌子边。老王头心一慌手一抖，几块牌滑到地上，慌忙蹲下去拾，老花眼镜又挂在小陈姑娘的披肩发上，解也解不开，挣也挣不脱。
　　“别拾了！”科长又是一声大吼。
　　“科长……”大伙儿面面相觑，尴尬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脊背上虚汗直冒，浑身软塌塌的，心里都想，这个月的奖金准得泡汤，弄不好还要受处分！狗日的张得全，不是你得意忘形叫得这样响，砸得这样凶，科长咋会被惊醒？
　　科长泛青的脸色冷峻峻的，太阳穴上的两根青筋像两条大蚯蚓，一鼓一鼓地蠕动。他双眉倒竖，瞪着眼大声训斥：“狗东西些，上班打麻将不算，还呼幺喝六，门也开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咋的？让人走进来撞见，反映到纪委，我这个科长咋交代？吃不了兜着走啊？”说着，“砰”的一脚狠狠把门踢关上，转过身来，抽了小张及时递上的一支烟，脸色方才多云转晴，抬腕看了看表，话语也柔和了许多：“离下班还有两个钟头，反正不玩也玩了，就接着再来几圈吧。张得全，你手气好，赢得也够多了，让出位置来，到门外守着去，有人来就咳嗽一声。好了，来，坐下，都坐下，愣着干嘛？这回安全了，咱们接着战斗，老子就不信，手气还像昨晚那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