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麦熙冉,单身母亲,26岁,自己经营一家咖啡店,有一个四岁的漂亮可爱的女儿,叫麦艾林。从前,我们一直窝居在寒冷的北方,看着四年间里每一年的春去春又来,花落花又开。 女儿极其乖巧懂事,她不像其他单亲孩子一样问我哭闹着找爸爸,也不似其他单亲孩子一般性格孤僻冷漠。她总是很快乐地对所有人笑着扬起她的小脸;总是喜欢帮助别人;总是在我忙忙碌碌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等我忙过了拿着毛巾来帮我擦汗或是伸出小手为我捶背或是腿;总是怕我累着而抢着做一切她所能做的事;总是在我皱眉的时候伸出小小的食指点着我的眉心大人一样地对我说:“妈妈,常皱眉会变丑的。我也想爸爸,可是想爸爸也不能皱眉,爸爸回来要是看到你变丑了,会不高兴的。”我总是会搂着她小小的身体,笑笑地对她说:“好,妈妈不皱眉,妈妈最爱林林,妈妈最听林林的话。”她也总是会大声地笑着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一下:“妈妈,爸爸只是出远门了,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那时,我的心里,堵得就像塞满了棉花。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她的母亲,也其实并不叫麦熙冉。麦熙冉是她真正的母亲,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最亲的亲人。我叫苏沁凉,四年多以前,我像个幽灵一样地住在麦熙冉楼上的房子里,终日足不出户,房间里厚厚的黑色窗帘遮挡住一切可以透出来的光线,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忍受地割腕自杀,被她发现救起。从此以后,我们便成了最好的朋友。 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不幸的女人,按父母的意愿嫁给了一个所有人都艳羡的有钱的男人,婚礼上散漫的鲜花和一张张笑脸让我一度以为,我将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然而,我的美满婚姻却在三个月后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原因是我不能生孩子。在去医院回来的路上,我颤抖着伸出去手寻求依靠,那个男人,我曾经的丈夫,狠狠地一闪身,像避瘟疫一样地避开了我,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站在一边,冷漠而轻蔑地望着我,那像刀子一样的目光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两个星期后,他托律师拿来一纸离婚协议,我哭闹着拒绝签字,他的律师用跟他一样冷的声音对我说:“苏小姐,秦先生已经作了很大的让步了。如果你签了这份协议,你得到的钱可以足够你一生都衣食无忧。但如果你执意不肯签字,那么秦先生将会对你诉诸法律,到时候告你一个诈骗罪,可就不好收场了。”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律师连吐出来的气都结成了冰,一点一点,把我冻僵。最终,我用颤抖的手在协议书上签上了我的名字,我看见我的名字像一条条蜷曲的毛毛虫般垂死挣扎,我也看见律师那得意的笑脸扭曲蜕化成了他的脸。 短暂的婚姻留给我锥心的痛,我的父母我的家人都不能理解我的做法。他们逼着我去向他赔礼道歉,言归于好,不然就与我断绝关系。这无疑是将我推进了无底的深渊,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在一个下着雨的天,消失在那座生我养我25年的城市,来到这寒冷的北方城市的贫民区,租下了一间黑暗潮湿的小屋子,一个人,守着我的一堆心事和过往,心碎流泪。长久以来的悲伤致使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的眼前总是会恍恍惚惚地出现一些奇怪的影子,然而到最后,支离破碎的景象让我总是恐惧,总是想要远远地逃离…… 我睁开眼睛,许久不曾见过的光线强烈地刺痛着我的眼,让我有种到了天堂的幻觉。世间,哪有阳光呢?应该是天堂里才有的吧?我想伸出右手挡住眼,可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这时,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我的眼前,食物的甜香一阵阵飘来,我听见一串轻轻的笑声,一个甜软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像水一般地温柔:“你醒了,饿了吧?来吃点东西,我刚煮好的红豆粥。”说着,白色的人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放眼去打量她:一头麦棕色的卷发自耳边分两绺用别致的小发夹夹着,头发长及腰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光洁如玉的额头,弯弯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幽如碧潭的大眼睛,秀挺的鼻子,小巧的菱唇如樱桃般嫩红欲滴,小小的苹果脸上透着粉红色的光泽,她穿一件白色的吊带丝质纱裙和一双透明紫水晶凉拖鞋,不施粉黛,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我甚至看到了她白皙的皮肤下隐约透出的淡蓝色细小的血管。她真的好美!我在心里惊叹着。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小勺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然后将小勺递到我嘴边,看着我,甜甜地笑。我乖乖地张开嘴,任她喂食。看着她惊为天人的笑脸,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出现在童话里的公主,就是这般,如今,却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陋但却温馨的小屋子,蓝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窗前挂着粉红色的纱质窗帘随风飘飞。吃完粥,她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她的裙子在阵阵的清风中悠悠地摇摆,从后现出玲珑纤细的身段。我不由得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她停住脚步,转身,笑意盎然:“我叫麦熙冉,你可以叫我小麦。”说罢,她又转身走出去,轻轻的,没有一丝声响。 片刻,她端着一个蓝色的小盆子来到我床前,从盆子里捋出一个毛巾,将我扶坐起,来替我擦脸。她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脸的时候,柔若无骨,我觉得无比温暖。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像暖流一样,缓缓地注入我的心田。我听见她轻柔的嗓音:“你别怕,这是我家。昨天晚上我听见一直很安静的楼上有很大的声音,觉得奇怪,就跑上去看。结果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我以为你不在家,是小偷进去了,就很着急地请门卫大叔把门弄开了,后来,就和门卫大叔一起把你弄到我家来了,这样我好照顾你。我跟别人说你是我姐姐。不过,对不起,我把你的门弄坏了。”这时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红晕,我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没关系,谢谢你救了我。”她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欣喜无比:“你不用谢我啊,大家都是在外面,要互相照应的。不要想不开,以后,都会好起来的,活着,应该学会感恩的,嗯,你叫什么呢?”我淡淡地开口:“苏沁凉。”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在我受伤的右腕上轻轻地吹着气:“苏苏,你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地冷,像你的手一样,握起来只感到冰凉。我不叫你沁凉,虽然夏天需要冷一些,可我要叫你苏苏,因为我希望你心里的春天快点到来,好让你的心,复苏。”很久很久,已经没有人能再如此深刻地让我觉得感动,我以为我心早已冷硬如铁,可她的一席话,却像暖流一样,在我的心底里撞击回荡,彻底摧毁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我顿时泪流满面。她小心地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紧紧地抱着我:“苏苏,别哭,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好吗?你做我的姐姐,好不好?我们以后,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我使劲地点着头,她直起身,笑得像个孩子:“我终于有亲人了,我好开心啊,苏苏,你开心吗?我的宝宝以后会有一个姨妈耶!”我一惊,诧异地去看她的肚子,果然,微微凸起的小腹,由于纱裙的掩盖,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我疑惑地问:“小麦,孩子的爸爸呢?上班去了么?”我捕捉到她脸上有一丝不留痕迹的痛楚,很快地一闪而逝,她低下头,双手绞着手指,声音很低:“宝宝她,没有爸爸。她的爸爸还不知道有她这个孩子,是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不会想要这个孩子,是我执意地要生下这个孩子,所以,我离开了他,因为他还有他的家庭,而我,只希望他幸福快乐。”我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我强忍着心头的酸楚笑着问:“小麦,宝宝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是男孩是女孩?”一听到孩子,她脸上的光彩又动人了起来:“还有五个月,是女儿,苏苏,我好喜欢,你也好喜欢,对不对?她将来一定会很漂亮的。”我伸出左手,揽住她,她抱住我,伏在我胸前,有两滴泪,落进我的脖子里,滚烫。 她叫小麦,今年22岁,比我小三岁;她很美,很善良;她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18岁的那一年,她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长她八岁;她的爱情很辛苦,似乎总是她在倾尽满腔心血,而男人却从未有过回应;后来她跟了那个男人,可男人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只给她大把的钞票。她说她不喜欢钱,但为了让他安心,她只有笑着收下,装得那样开心。后来她发现她怀孕了,于是她选择了悄悄地离开,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艰难地生活。她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叫麦艾林;她喜欢抱着我,说我们是亲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不叫我沁凉,她只叫我苏苏。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地,就到了小麦的预产期。一直以来,我们都过得幸福而又快乐。我们甚至安排和打算好了以后多了小宝宝的生活,我们会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她卖东西,我收钱。我忘了以前所有的不快乐,因为她纯真的心让我觉得自己如此不堪和渺小。我以为一切都只会越来越美好。可惜我错了,总有一些东西,是人所预想不到的。 小麦死了,死于难产,在医生下达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的通知的时候,她哭着求我保孩子,她说那是他的孩子,孩子不可以见不到爸爸。小麦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若是不然,她必定不会好好地活下去。她在用生命捍卫着她的爱情和她的孩子。我遵照她的意愿,背过脸去,任泪水恣意纵横。 小麦走的时候死死地抓着我的手,眼神里满是企盼:“苏苏,麻烦你,替我照顾宝宝,我不能照顾她了,只有,拜托你。以后,等宝宝长大了,你要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个好人。宝宝的爸爸,叫林之初,他在苏州,那座美丽温暖的城市;宝宝,叫麦艾林。我真的很想,再看他一眼……”我咬着牙拼命地点头,她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孩子,眼神开始慢慢地涣散,慢慢地,失去光彩。我的泪掉下来,落到她脸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伸出手去擦,可是却越擦越多,孩子哇哇地乱哭着,我抱起孩子,紧紧地搂在胸前…… 第二天,我拿出小麦所有的照片到市中心最有名的整形医院花最多的钱找最具权威的整形专家替我整容。手术很成功,两个月后,当我站在镜子前面对着我那张与小麦一模一样的脸,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我对着镜子说:“放心吧小麦,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孩子。我一定会让她见到她的爸爸,我也一定会让她过得幸福而又快乐。”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叫苏沁凉的女人,我烧毁了我原先带来的所有的东西,我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再有过去,也不再有苏沁凉。我将会定格在麦熙冉的角色里,过另一种生活。 我是麦熙冉,单身母亲,麦艾林的妈妈。 我们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在城市的市中心买了一套宽敞明亮的房子。我悉心地照顾我的女儿,给她买最好的东西,送她上最好的学校。我在家的楼下开了一家咖啡店,每天拿着杂志捧着一怀咖啡坐在吧台里微笑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恬淡地生活。我在所有人的眼里,是美丽优雅的老板娘。没有人知道,我之所以安于现状地平静地生活,是因为我在等艾林长大,等我能完全地适应麦熙冉这个角色,同时也是在花时间请侦探查找林之初的下落和关注他的动向。 艾林渐渐地长大了。她过早表现出来的乖巧和懂事让我觉得欣慰,但却也觉得份外心疼。她的身上,有着太多小麦的影子。她就像小麦一样地美丽善良,快乐坚强。她会常常搂住我的脖子亲我的脸:“妈妈,别人都说我跟你长得很像呢,那我长大了就可以像你一样地漂亮,是不是,妈妈?”我总会使劲地点头,笑着握住她的小手:“是的,林林,你长大了会像妈妈一样漂亮。” 四年过去了。春天的时候,我带着艾林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小城。她一脸的不解,小脸皱得像一团纸:“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们要去哪里呢?我不想离开这里的小朋友。”我摸着她的脸,笑着:“我们去成都,我们去找爸爸。”她的小脸顿时闪闪发光:“哇,真的吗?太好了妈妈,那我们走吧,走吧,快走吧!”看着她,又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小麦,我的心痛得轻轻地颤抖。我拍着她的小手,笑着…… 我们来到了成都,听说这是一座令人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当我拖着行李箱牵着女儿的小手站在机场大厅的时候,我笑了,我在心里低语:成都,我来了。 我在府南河边附近的广场开了家咖啡店,那是一条美丽的河,有清清的水和绿绿的草地,还有仿自然的公园,女儿很是喜欢。之所以选在这里开店,不仅仅是因为女儿的喜欢,还是因为我了解到,林之初在少有的空闲之余,喜欢到这河边的公园来打网球。咖啡是他的最爱,纵然这里有不少的咖啡店,但我想,我们总有一天会相遇。而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某一天的“巧遇”。 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咖啡店的装饰和布置上,我努力地将它改造得像小麦当初所描绘的样子。咖啡店开张之时,并没有怎样地热闹和聒噪。然而很快地,店里的格调、服务、我的手艺和女儿的可爱,迎来了大批的回头客。我依然如从前一样,微笑着用目光和来来往往的客人交汇,做着我美丽优雅的老板娘。 一个春日的下午,星期六,阳光很好,店里的客人很少。我坐在吧台里看着一本杂志,女儿在音乐声中欢快地跳舞。突然,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坐在右侧靠窗的位置。我侧过脸去看,是他。那张在小麦那里看过一千次的脸,那张四年以来我一直不断熟悉的脸,那张岁月不曾刻下一丝痕迹的英俊的冷傲的脸,那张被我牢牢钉在心里的脸。我冷笑:该来的,终于来了。女儿停下舞步,笑着迎向他走去,似乎与他熟识已久。他始终不曾向四周张望,更不曾说一句话。脸上写着全是冷然。但我分明看到他看女儿的目光里,有一闪即逝的温柔。我从吧台里站起身,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单子,进入工作室,做点心煮咖啡。一会儿的功夫,我端着托盘走出来,阻止店员要接过去的手,径直向他走去。 我在他桌前站定,将托盘放置于桌上,逐一将他所点的东西摆放在他面前。轻轻地说:“先生,很抱歉,让您久等了,请慢用。”女儿在一边笑着对他说:“叔叔,我妈妈做的点心很好吃喔,来这里的客人都很喜欢,你吃吃看?”他笑着点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女儿响亮地回答:“我叫麦艾林,很好听是不是?叔叔。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因为我妈妈姓麦,爸爸姓林,我妈妈很爱爸爸,所以我叫麦艾林。”这时,他扭头看我,脸上惊愕的表情顿时凝固。我脸上仍然保持着我贯有的甜美的微笑,心里却在冷笑:林之初,这将是你噩梦的开始。他脸上的惊愕转为惊喜,又转为慌乱。我转身准备走开,他站起来,拉住我的手,结巴起来:“小,小麦,是,是你吗?”连声音都如此好听,怪不得,小麦会爱他至深。女儿在一旁好奇地问:“妈妈,叔叔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呢?你认识叔叔吗?”我深吸一口气,抽出我的手,面对着他,脸上仍然是不变的微笑:“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你,我想你认错人了。”他激动起来,抓住我的肩摇晃:“不会的,小麦,我不会认错人的。你就是小麦,麦熙冉。小麦,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你能原谅我吗?”看着他脸上紧张而又认真的表情,我的心里只有不屑:林之初,现在知道错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求我原谅?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女儿大声地叫起来:“妈妈,咖啡泼到叔叔的裤子上了!”店里的人客人都转过头来看着这边。我微笑着冲他眨眼:“先生,请你放开,我们找个地方聊,好吗?” 在店里特设的雅间内,我坐着听他把那些我所知和所不知的事情都重新描述了一遍,他一直在求我原谅,声情并茂,到最后竟声泪俱下。我收起脸上的微笑,没有一丝表情。待他说完,我冷冷地开口:“先生,两年前我出了车祸,醒来后忘了从前所有的一切,唯一记得的,只有我的女儿。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不会原谅你,永远!”我的声音将周围的一切慢慢地冻结,我甚至看到了他脸上流出的泪水化为冰凌清脆断裂的声音。我起身,他没敢再拉我,走出去的时候我只听见他的低语:“小麦,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让你原谅我,我要补偿你过去所受的苦,我要给你幸福。”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痛得我直想流泪。我掐着自己的手臂,告诉自己:你不是说要帮小麦寻回属于她的东西吗?怎么可以这么容易被感动?这个男人罪有应得!想想小麦的死,再怎样地对他都不为过! 从那以后,他经常来咖啡店帮我干这干那。有时候,什么也不做,要一杯咖啡,静静地坐着,看着我,一直坐到关门。女儿总是对他的到来表示万分的高兴和欢迎,她总是粘着他撒娇。他看女儿的眼里满是怜惜和疼爱,他看我的目光,总是被我冷若冰霜的样子所刺伤。我刻意地不去看他,回避着与他的四目交汇,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扫向他时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知道,他对小麦是动了真情,他对过去的一切,懊悔不止,他也在努力争取和寻求和小麦的原谅。他把我当成了小麦,他以为我之所以不原谅他,是因为以前的一切在我心底所刻下的无法释怀的伤痕。可他不知道,我不是小麦。真正的小麦,是永远也学不会恨的,因为她是那样地善良。 女儿总是在我面前兴奋地说着他的好,总是毫不掩饰她对他的喜欢。有时,还会趴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妈妈,我也想有叔叔这样的爸爸。我真的觉得叔叔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要叔叔做我爸爸,好不好?”看着女儿神采飞扬的小脸上满是希冀的向往,我的心一阵阵地揪痛,纵使我再怎样地替小麦感到不公,毕竟,也不能剥夺一个孩子,需要父亲的心啊! 第二天的下午,女儿放学归来,一进店里,就冲着他奔过去,店里响起女儿欢快的笑声。他伸出双手,抱住奔他而去的女儿,一脸的宠溺和疼惜。我清楚地听见他和女儿的对话:“林林,放学了?今天高兴吗?”“嗯,我好高兴啊叔叔,因为我放学就又能看见你了。看见你我就很高兴。” “叔叔每天都来看林林,好不好?”“当然好啊叔叔,我们来拉勾勾,骗人的是小狗。”一阵笑声过后,是沉默。继而我听见女儿的声音响起:“可是叔叔,我想要你做我爸爸,我可不可以叫你爸爸?”我看见他的目光向我射来,我敢肯定,他的眼里一定满是期盼。我扭头,转身走进工作间,拼命地剁着洋葱,任泪水在洋葱的辛辣氛围里恣意横流…… 夜深了,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关店门,他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我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径直抱起榻榻米上已经熟睡的女儿,向门外走去。走过他身边,他伸出手来,讪讪地笑着;“我,我来吧!”我冷冷地说:“不用,先生,我们要关门了,请您明天再来!”他脸上的笑容褪去,脸色倾刻转为苍白,我不忍再看,走到门边关上了灯。他跟着走出来,我腾出一只手来,坚难地去锁门,他伸出手来帮我,手碰到我的手,我条件反射般地缩回手。他看着我,眼神无辜得像个犯了错般的孩子。这是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我竟然会因此而感到呼吸紧促。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的帮忙,他伸出手去,锁好门,把钥匙递给我。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如此真诚,却又如此无力:“小麦,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补偿你和林林,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会一直这么做。因为我爱你们,让我照顾你们,好不好?”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不争气地涌出。我暗骂自己:“这么没用吗?计划都还没有开始实施!”我面无表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照顾我们,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们就一定需要你的照顾?”他急切地说:“因为,林林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力照顾她!”我冲他冷笑着:“林林不是你的女儿!林之初,你也未免太过自信了一点。你认为我麦熙冉这一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吗?”说罢,我掉头离去。 从那以后,女儿一直叫他爸爸。虽然我对此从不表露任何态度,但无法否认,每当看着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场面时,我的心,就像有春风吹过一般地温暖。 一个夏天的中午,我接到女儿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女儿发了高烧,被送往医院,一直晕迷不醒。我放下电话急忙赶往医院,出门时正好撞到他,他看我一脸惊惶的样子,不停地询问,我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往前走。他拦住我,轻轻地说:“去哪里,我送你吧!”我像失去了主张的孩子一样,任他拉着我的手向他的车走去。 驱车赶到医院,隔着隔离病房的玻璃,我看见女儿戴着头罩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细小的胳膊上吊着药水,看起来如此嬴弱,我的心痛得揪紧着,我趴在玻璃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边在心里止不住地骂着自己粗心。昨晚女儿有发烧的迹象,我以为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给她吃了退烧药就睡了。今早起来,摸摸女儿的头感觉不烧了,就以为没事了,哪知会是急性肺炎呢?女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向你死去的妈妈交代呢?此刻我多么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而不是你啊,你还这么小,怎能承受得住这样多的痛苦呢?我死命地掐着自己的胳膊,强忍着没有痛哭失声。旁边递过来一张雪白的纸巾,我没接。一只手伸过来替我擦眼泪,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麦,别难过,林林会没事的。相信我,林林不想看到你这样的。小麦,看到你这样我好心痛,让我来照顾你们,好不好?”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的眼神如此真挚,此刻我多么希望我就是真正的小麦啊,那样,我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可是我却不是。但这一次,我没有再冷冷地对他说不,但也没有点头。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让你照顾我们可以,但你必须与你妻子离婚,你的财产必须转到我名下,因为我不信任你。”这席话无疑于一枚重磅炸弹,炸得他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我深知他妻子对他的重要性,虽然他并不爱他的妻子,虽然他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但他却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妻子,因为他有太强的责任感。我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心却有一股莫名的痛。我冷笑:“怎么,怕了吗?怕了,就不要再把谎言说得那么真!”说罢,我扭头欲离去,手却被他拽住。我使劲地想挣脱,哪知他却愈是用劲,我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我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好,我答应你,小麦。只要是你提出来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因为你是我这一辈子,亏欠得最多的人,也是我最想共度一生的人。那一年你突然的离开,让我明白我是多么地爱你,我发了疯似地找你。可却一直找不到你,也怪我,是我对你不好,我亏欠你太多了小麦。我真的想在日后的生活里,好好地弥补我的过失,虽然我知道,有些过失是不能被原谅的,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接受我。我只想看到我最初认识的那个美丽快乐的小麦!”我的心像涨潮的大海,一片潮湿。泪再次落下来,打湿他的胸膛。他紧紧地搂住我,似要将我嵌进他的生命。我伸出手去,抱住他,闭上眼睛,我在心里低语:小麦,你看到了吗?你爱的男人,是如此地爱你。你对他的爱,没有白付出。你若是天上有知,是否也该感到欣慰呢?林之初,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恨你。 女儿的病情很快地好转,痊愈后的她仍然快乐得像一只小鹿一样,天天爸爸妈妈地叫个不停。我总是会看着他们笑,我想,笑容,或许是最好的诠释。 一个月后,他将印有我名字的产权证和各类文件及信用卡放到我面前,像个孩子一般释然地笑。我没有去接,看着那摆放在玻璃茶几上的一堆文件,我的心酸得厉害。他坐在我身旁,轻轻地说:“后天,我就会和妻子去办理离婚手续。小麦,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我说过,我可以失去一切,可是我不能失去你们,不能失去你!”我无力地笑着,笑得满脸是泪…… 第二天,我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中,我将所有的一切都详细地解释清楚。并希望他能和他的妻子,一同照顾女儿。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不然他不会对他从未想过要离弃的妻子说出那样一番话:“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对不起太多的人。我已经对不起你,但我却是一直对不起她。虽然我希望你们都幸福。但我却只能给她幸福。希望你能够原谅我!”这样,就够了。至少我知道,他是深爱着小麦的。他可以为了她,而付出一切。这样的爱,便是足矣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给谁幸福呢?一切,都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亦或,也是新的开始。 我将信与他交给我的那一大堆文件和证件一同寄给了他,尔后,我带着女儿近日来和他的合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城市。当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翔起飞时,我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痛。拿着他照片的左手紧贴在胸口,泪水,从我眼眶里慢慢地涌出…… 又一次来到那座寒冷的北方小城,下着雨的天,我穿着黑色的风衣,走进高低耸立的墓碑群中,弯腰将一束雏菊放在一座雪白的墓碑前,良久地贮立。雨水打湿我的全身,没有人看到我的眼睛在墨镜的背后流泪。我轻轻地对着墓碑上那张褪色的笑脸说:“小麦,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