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净的天空中扯着几缕如丝的云,嫩绿的草地上绽开着几朵芬芳的花,就在这一片湛蓝湛蓝和碧绿碧绿中间,年少的她披散着长发在风中独立…… 这是她最美的梦境,每每梦醒,她失望的泪都会流满面颊。 曾经,曾经,她已经走入了梦境里的生活,可是现实硬生生地扯她回来,毫不留情。 因为父母工作忙,她在三岁时就被送入了乡下的姥姥家。那里是一片青山碧水的世外桃源,她置身于这里,渐渐地被山水同化。没有城市的繁华,没有花哨的玩具,没有嬉戏的伙伴,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说说笑笑的同龄人。也许,从现代心理学家的角度来看,她的童年是残缺的,她在这样的童年里所长成的性格也是病态的,但她是那样真切地爱着这一切。 五岁,她就仿佛是一个哲人。她喜欢在清晨爬上山顶,看一轮红日在天边缓缓地升起,在地平线上留下了一抹酡红;她喜欢在午后趟过小溪,感受溪水流过趾尖的清凉,看鱼儿在卵石缝间躲藏;她喜欢在黄昏钻进树林,听归鸟脆生生地啼鸣,看枝桠上栖着疲倦的身影……她喜欢,喜欢这里的一切一切。 她最喜欢的,还是有风的日子。她只身一个人站在草地上,散开她长到腰际的长发。风拂过,撩起她长长的发梢,她闭上眼,可以闻到自己的发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抚到她的心底…… 为了这发香,她坚持不肯剪头发,好在姥姥很宠她,不仅支持她的长发,还每天帮她梳理。姥姥家里没有洗发水,还用的是古老的胰子。她为了她的发香,每天跑到草地上采来芬芳的花瓣,晒干,撒在洗长发的清水里。红的粉的白的花瓣,染红了她甜美的童年。 父母仿佛忘了她的存在,很少来看她,每次来,也不过是带来大包的零食,坐几个小时就走。好在她并不在意,在她的生命里并不缺少爱,她没有父母的爱,但是有姥姥的爱,还有,自然万物的爱。 七岁那年,父母要来带她走,说是她到了上学的年龄。她不知道上学有什么用,她只想在这里一直过下去。她哭着扎进姥姥的怀里寻求庇护,但是姥姥没有留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乌发说:“走吧,走吧……” 临走前,她又一次披开长发站在草地上,那天的风很大,风卷着她的长发直扫到她的脸上来,发香淡淡地如一抹面纱,遮住她满颊的泪水。 真正走进了城市里,她深切地感受到她的格格不入。这里的嘈杂让她烦躁,这里的车水马龙让她眩晕,这里的各种怪味让她恶心,她无法想像自己在这样一个怪诞的世界生活下去,她发疯地想家,只有那片草地才是她真正的家。 可是她回不去了,在这个城市里,她艰难地生活着,连呼吸都变得局促,就好像一只淡水鱼被扔进了海里。她穿着漂亮的衣裳,和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只是她孤僻的多,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难过的不适,包括父母。曾经,父母要她剪去她那土气的长发,她用了她最大的努力去抗争才保住了她心爱的头发,但心里也感到了无尽的悲哀:生身父母也同样无法理解她。 城里没有胰子,她开始用洗发水,本以为洗发水的香气会更加芬芳,谁知她却一直难以接受那浓烈的香气。她怀念她采的那些花瓣,它们的香味是那样清淡、让人舒适。她的头发也和她本身一样,完全属于那片天地,不容许其它事物的介入。 父母视她为怪胎,有时还埋怨姥姥怎么把她教成了这个样子。听到这些,她不曾反驳,天性让她可以沉默地对待任何不解与非难。惟一让父母欣慰的是,她的成绩很好。那是因为她不愿意和其他人一起玩耍,所以只好用所有的时间来学习,以填补生命的空白。 姥姥过世后两年,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在父母的欢天喜地里,她沉静地像一滴露水。去新学校报过到之后,她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重点高中不许女生留长发。 这个消息起初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波澜。父母想:不让留长发就剪掉嘛,这有什么大不了。她想:我是绝对不会剪掉的,没有商量的余地。直到就要开学了,父母看她没有要剪的意思才慌了神,努力地做她的思想工作。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摇头,不解释也不争辩。末了,她淡淡的说:大不了,不去重点了。母亲又急又气,一个耳光打过去。“啪!”响亮的一声,她捂着脸,没有眼泪。 这场战役以她的失败告终,在理发店里,一把剪刀“喀嚓喀嚓”地剪断了她所有的梦幻。以后的日子,风再大也吹不起她的长发,花再香也染不香她的头发,再多的虚荣和奢华也没法弥补她空虚的心灵。姥姥已经过世,长发又被剪掉,她的生命还剩下什么? 带着残缺的生命,她读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直到提起皮包走入新的公司,她也一点没有新生活的斗志。她的心早就死了,忙碌这么多年的只是她的躯体,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 她按照别人的意愿生活,有工作就做,没有什么事可忙时她也不惹事生非。从不和别人计较,不抱怨上司,不和同事发脾气。每月按时回家看父母,应酬亲戚朋友,在外人看来她应该是再幸福不过了。 有一年春天,公司组织旅游去江南,她没说什么也去了。在一个雨后的黄昏,她走入一片茶园,朦朦的水气氤氲在丛丛的茶树上,鲜绿的茶叶飘着淡淡的清香,身着蓝花布衣裳的采茶姑娘们的倩影穿梭其中。她呆住了,死去已久的仿佛又找到了重生的理由,在那一瞬间,童年的回忆又铺天盖地般涌来。 回去以后,她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辞去了工作。而后,只身一人走进了一座尼姑庵。在那里,她连她仅剩的短发也被剪去,但不知为什么,她反而能更加清楚地闻到自己的发香,香得令人心醉。 那大概是一种境界,只要心在,不在乎头发的长短,一样会有魂萦梦牵的发香相伴一生……